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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出去,潘克拉特!
只见这潘克拉特脸上未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就消失了。
佩尔西科夫这才朝那来人转过身来说道:
——那好吧……我遵命。这与我并不相干。而我对它也没兴趣。
教授的这番话与其说让那来人生气了,勿宁说让他惊愕了。
——我向您道歉,——他开腔了,——您哪,是同志吧?……
——您怎么老是同志来同志去的……——佩尔西科夫皱着眉头嘟囔出这么一句,可是就此也就打住了。
——可是……——从罗克的那副表情可以识读出这个意思,——我向您道……
——就这样,得啦,——佩尔西科夫打断了他,——这是一台球形弧光灯。你们可以移动它的目锐而获得,——佩尔西科夫朝那个就像照像机的小箱子的顶盖上敲了一下,继续说,——获得一束光线,而移动物镜,你们便可以把这束光线聚集起来,这是1号镜头……与2号镜头,——佩尔西科夫切断了那束光,然后在分光箱的石棉底板上重又让那束光燃亮,——而在这底板上,在这束光线下,你们就可以铺满你们所喜欢的一切东西,来作试验。极为简单,不是吗?
佩尔西科夫一心想表露出那份讥讽与鄙夷,可是那来人并没有听出来,他那双炯炯发亮的小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分光箱。
——不过,我得提醒一下,——佩尔西科夫继续说,——不要将手伸进这光束里,因为据我观察,它会引起上皮组织增生的……至于这类增生是否属恶性的,很遗憾,我尚不能判明。
其时,那来人麻利地将双手藏到了背后,这一举动使他手拿的皮帽都掉到地上了,随即他朝教授的那双手瞅了瞅。那双手的表皮整个儿都被碘酒烧得发黄了,那右手腕上呢,还缠着绷带。
——那您是怎么对付的,教授?
——你们可以上库兹涅茨桥大街施瓦贝的店里去买些橡皮手套嘛,——教授气呼呼地回答道,——我并没有义务操这份心呀。
说到这里,佩尔西科夫就好像是透过放大镜看切片似的,对那来人打量了一眼:
——你们这是从哪儿动起这个念头的呢?总而言之……
你们这是出于什么动机?……
这个罗克终于极为生气了。
——我向您道……
——要知道,总该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你们就对这一光束抓住不放了呢?……
——就因为有一件意义极其重大的事……
——啊哈。极其重大?那样的话……潘克拉特!
而当潘克拉特出现时:
——等等,我想一想。
于是,潘克拉特驯顺地消失了。
——我呀,——佩尔西科夫说道,——我无法明白的是这一点:为什么需要这份匆忙与这份机密呢?
——教授,您都已经把我给搞懵了,——罗克回答道,——您可是清楚,公鸡母鸡都死得一只也不剩了。
——那又怎么样呢?——佩尔西科夫大声叫了起来,——难道你们要让那些鸡一刹那间就复活起来,是这样想的吗?又为什么要借助于尚未研制出来的这种光束呢?
——教授同志,——罗克回答说,——说实话,您可把我搞糊涂了。我要对您说的是,我们必须恢复自己的养鸡业,因为国外的报刊上有些报道在说我们的种种坏话。情况就是这样的。
——且让他们在那里说去吧……
——喏,您可要知道哟。——罗克诡秘莫测地回答道,晃了晃脑袋。
——我倒想知道,是谁想出这样的一种用鸡蛋来繁殖鸡的点子来的?
——是我。——罗克回答道。
——噢嚯……是这样的……那么,请问,凭什么呢?您是从哪儿得知这种光束的特性的呢?
——我呀,教授,我听过您的报告哩。
——我对鸡蛋还没有做过什么试验呢!……我只是有这个打算!
——真的,会成功的,——罗克突然间用令人信服而又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您这种光是如此了不起,即便是大象,它也能培育的,而不仅仅是小鸡。
——您知道吗,——佩尔西科夫开腔了,——您不是动物学家吧?不是?可惜哟……您倒是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大胆的实验家的……没错……不过,您这可要冒……遭受失败的危险的……而且您这可是在夺走我的时间呀……
——我们会把这些试验箱还给您的。这有什么呢?
——什么时候?
——也就是在我把第一批小鸡孵出来之后吧。
——您这话说得多么有信心!好吧。潘克拉特!
——我自己带着人呢,——罗克说,——还有警卫……
及至黄昏时分,佩尔西科夫的研究室已然冷清……那些桌子都空空的了。罗克手下的人把那三个大的分光箱运走了,只给教授留下那个小的,他开始实验时最早用的那一个。
七月的黄昏渐渐地袭来,灰暗的暮霭笼罩着研究所,在一条条走廊里弥漫开来。研究室里,响起单调的脚步声——这是佩尔西科夫在踱步,他没有开灯,在窗子和门之间走来走去,度量着这偌大的房间……情形奇诡:这两天晚上,一种不可思议的忧郁情绪,统摄住了栖居于这个研究所里的人与动物。那些蟾蜍不知怎的闹起了一场特别忧伤的音乐会,那种呱呱的叫声在预告着不祥,播发着警告。一条游蛇从它的小屋里钻了出来,潘克拉特不得不满楼道地追捕它,而当他把它捕捉住时,那条游蛇的神态竟是那模样,仿佛它是抱定主意要走开,上哪去都行,只要能离开此地。
迟暮的黄昏中,佩尔西科夫的研究室里传出一阵铃声。潘克拉特出现在门坎上。他看到一个奇怪的场面。科学家孤单单地站在研究室当中,两眼望着桌子出神。潘克拉特咳嗽了一声,就屏声静气了。
——瞧这,潘克拉特。——佩尔西科夫说道,指着那张腾空了的桌子。
潘克拉特大吃一惊。他直觉得,教授的两眼在黄昏中是哭过的。这可是太非同寻常,太令人可怕了。
——的确也是呀。——潘克拉特悲戚戚地应答着而暗自寻思道:最好你还是冲我吼叫一通得啦!
——瞧这。——佩尔西科夫又说了一遍,他的两片嘴唇那样哆嗦了一下,同一个被无缘无故地夺去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你知道吗,亲爱的潘克拉特,——佩尔西科夫继续说,一边把身子转向窗口,——我那个妻子,就是十五年前离去的那一个,她进了轻歌剧团,现在呢,她死了,原来……这可说来话长呀,亲爱的潘克拉特……有人给我寄来了一封信……
蟾蜍在怨声怨气地号叫着,层层暮霭把教授整个儿给笼罩住了……——瞧,这就是它……——黑夜。莫斯科……窗外的某个地方,一些雪亮的球形灯燃亮了……潘克拉特惶惶不安忧伤不已,恐惧地将双手笔直地垂在两侧的裤线上……
——你去吧,潘克拉特,——教授沉重地吐出这么一句,挥了挥手,——你去睡吧,亲爱的,老弟,潘克拉特。
夜幕降临了。潘克拉特不知怎的踮着脚尖而从研究室里跑了出来,跑进他自己的那间斗室,把角落里的那堆破烂扒开,从那底下掏出一瓶已开过口的俄罗斯伏特加酒,一口气就将那大约一茶杯的白酒灌下肚去。又啃了几口撒上盐的面包,他的眼里这才流露出些许的快意。
很晚了,已经将近子夜时分了,潘克拉特光着脚坐在那灯光昏暗的前厅里的一条长凳上,一边将手伸进他那印花衬衫底下的胸脯上搔痒痒,一边冲着在值夜班的戴圆顶礼帽的那人唠叨着:
——倒不如打死我得啦,真的……
——难道他哭了?——戴圆顶礼帽的好奇地问道。
——真的……真的呀……——潘克拉特一心要让人家深信不疑。
——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呀,——戴圆顶礼帽的赞同道,——众所周知,青蛙替代不了妻子。
——怎么也没法替代的。——潘克拉特同意道。
然后,他想了想补充道:
——我一直在寻思给我的老婆办个准住证让她上这儿定居……说实在的,她呆在乡下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她可是怎么也受不了这些个爬虫的哟……
——那还用说吗,这可是一些太让人恶心的东西。——戴圆顶礼帽的附和着。
科学家的研究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那里面,连灯光也没有。门底下,一道光线也没有露出来。
第八章 国营农场里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