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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画堂深似海
我疾步追上去。
风过,月白长裙猎猎,身后,皑皑雪片翻飞。
天地一色。
“师傅!”
声音里透出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荆远猛地停下脚步,一行人齐齐回头看我。
“丫头,怎么是你?”
我跟着他一路往仁熙殿方向走去,擞微蹙眉,“什么事这么急?”
他侧眸深深看我一眼,沉声道,“说是方才吐了一口血,这事可大可小啊!”
闻言一怔,脑中轰地一声,双鬓突突直跳,“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吐血?”
荆远摇摇头,加快了步伐,些微气喘,“要去看了才能知道,怕是先前浸过湖水沾了寒气,引起旧伤复发……”
“旧伤?哪里来的旧伤?为什么从来都没听人提过?”
音调陡然拔高,心中腾起异样的感受。说话间,已到了仁熙殿。
一室温暖如春,龙首鎏金铜鼎里龙涎香袅袅燃起,明黄帷幔薄如烟罗,层层飘逸。
漓天澈斜倚在龙榻上,半闭着眼睛静静躺着,身前散落一地紫绶朱纹的奏章,他未着龙袍,天青色的衣摆依旧绣着九龙腾天的图样。一头墨发随意散落身前,容颜如雪,唇边一点殷红,苍白的面庞衬得那色泽更加争人心惊。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一眼看见跟在荆远身后的我,先是一愣,随即莞尔笑了,笑中满是欣慰。飞扬的眉,漆黑的眸,一如往昔的优雅与温柔。
“你怎么来了?我没事……”
我不说话,眉眼沉寂,越过荆远走近他龙塌,蹲下身不由分手执起他一只手腕,手指搭在脉上凝神细听,过了会儿,再换回一只手重新诊脉。漓天澈不动,含笑任我摆布,目光深深望着我,“真的没事……”
手上一顿,依旧敏唇静默不言,只起身扶他坐起来,接过荆远自身后递来的毫针一一刺入他额际,颈项,四肢的穴道。
待到一切结束,我仰面定定看向他,“伤在哪里?”
漓天澈面上的笑容臆去,抬眸淡淡瞥一眼荆远,视线回到我脸上时,薄唇又再噙起一丝笑,“是在九嵕山皇陵时候的事了,那么久的时间,什么伤都能好了,你不要担心。”
他的语声里满是不在意的轻松,在我面前丝毫不肯示弱。
我站起来,拂袖转身,不忍看他。
他掩饰的再好,又如何能逃过我的眼睛?方才把脉时已发觉他的身体分明受过重创,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如今伤口虽已痊愈,却也埋下隐患,这样的人原需远离寒湿,他却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跳湖救我,为了照顾我更加数日不曾合过眼,积劳过甚,这样的情况下,吐血根本无可避免。
浓重的药昧扑鼻,一名内侍捧着一碗药低头躬身趋行而至。我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皇上好好休,保重龙体,微臣告退……”
刚要举步离开,一只手却被他一把攥住。
“别走,陪我说会话好么?”
朔风扑打在窗棱上,一下一下触动人心。
身子僵硬万分,我不挣扎,任他冰冷修削的手把我紧紧攥着,整个人就似结了冰一般,怔怔立着,无法动弹。
荆远挥一挥手,一殿内侍霎时随他无声地退了个干干净净。大殿空空,四下静谧。灯影淡淡,龙纹金壁亦是黯了三分。
腕上猛地一松,身后传来一阵剧烈咳嗽。我霍然转身去看他,见他蹙眉掩唇,面上进有半分血色,随着咳嗽,天青色广袖上,点点猩红绽现,触目惊心。
我大惊,猛扑过去将他扶住,“大哥,你怎样……”
漓天澈强自抑制咳嗽,半天才缓过来,袖边一片血色映目。他抬头,目光明亮如炬,就这么望住我,“大哥……很久没有听你这么叫我了,看来我这病病得还挺值得。”
他的话里竟透着些许孩子气,我无奈低叹一声,端来内侍摆在案上的药碗,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他。他静静看着我,顺从得像个听话的孩子,一口一口将药喝下。药昧浓重,我闻着都感到苦,他却丝毫不觉,修眉蹙也不蹙,目光久久不离我脸颊。
“那个时候,你们大婚,我却被父皇驱连至九嵕山看守皇陵,那段日子真的……生不如死。”他苦笑一声,语意落寞,“你知道么,我时常梦见你一身凤冠霞披站在我面前,美得令我窒息。可惜……你却不是我的新娘……所以,在九嵕山,当刺客的剑刺进我胸膛的时候,我竟觉得那一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结果,我还是活下来了。很讽刺,不是么?”
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我低下头,丝丝剌痛在心,如看不见的网,将我密密捆缚。
“坐拥天下又怎样?万民俯首又怎样?清儿,我得到一切,却得不到你,要这江山何用?”
他的目光灼灼,紧迫地追随我的脸,有迷乱,有伤心,令我一味想要躲避。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他忽然倾身逼近,双手猛地攫住我双肩,巨大的冲力令我手中的药碗当啷坠落在地,乌褐色的药汁溅在彼此的衣襟上。
“告诉我,为什么?”
他执拗地重复,手上微微使力,掌心灼烫热烈的气息膈着衣衫透进来,将我烧得同他一样烫。
看着他一点点贴近,我的呼吸骤紧,想伸手去推,却被他狠狠攥住手腕,怎样也挣脱不开。
我咬唇,面色刷白,抬眸复杂地看他,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如霜,如刃,叫我顷刻见无所遁形。
“皇上,您怎么样了?臣妾听说……”
忧急关切的嗓音随着杂沓匆忙的脚步戛然而止,身后随即响起一声惊喘,元容拾袖掩唇,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看着我斜坐在龙塌上,几乎是被漓天澈半拥在了环里,两人的姿势无比暧昧。
心头蓦地一紧,颊上腾起绯红,我猛地将手自他掌心抽出来,起身退出很远。元容垂下广袖,面色瞬间如常,眼中一抹复杂神情一闪而逝。
漓天澈看到她,眉一锁,脸霎时便沉了下来。
权倾朝野傲天下
殿内静得出奇,空气也在瞬间阴冷下来,令人心底寒意陡生。
元容被漓天澈冷峻的眸光一扫,碧霞凤纹翟衣包裹的身子微晃了晃,冷汗涔涔。她不自然地小小,扭头看我一眼,正了正神色,俯身盈盈拜倒,“皇上赎罪,臣妾一时心急,所以……”
“朕没事,你出!”
转瞬,已是天子口吻,语气中虽没有明显怒气,却徒带几分森冷,那种威严沉重地压下来,逼得面前人无法喘息。
元容脸色骤地一白,人如石化,抬头呆呆看他良久,方艰难地立起身来,贡缎衣料窸窣,缓缓躬行退去,其间再未瞧我一眼。
“她是你的结发妻子,为你辛苦诞育麟儿,你应当对她好一些。”语意深长,唇边牵起凄然苦笑,“还记得当日我亲手为她接生,为了保住孩子,她险些丢了性命,就冲这一点,你也应该……”
“情之所钟,身不由己。”
语声温柔,却字字沉重,狠狠击在我的心上,我像是被雷殛中了一般傻傻站着,再也不能动弹。
“你明知道的,我们不可能……世人眼里,我已成了笑话,你是一国之君,不能够再落人口舌……”
“若我不是,你愿意否?”
腕上一紧,被一只修削冰凉的手死死攫住。他不知何时下榻,欺身逼近,气息扫过我耳鬟,有清苦的药昧和极淡的龙涎香气,温热且熟悉,却在一霎那令我如坠冰窟。
静默良久,抬头看他,唇上咬得发白,“你是秉承天命所归的人,万众威服,这样的话,我只当从来都没有听过!”
用力抽回手去,退后一步,咬一咬牙,屈身跪下,语声空洞缥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受命辅佐皇上,自当竭心尽力,恪守臣子本分,请陛下安心!”
“你!”
漓天澈强抑怒气,稍顿片刻,忽然冷笑起来,“你做的艰好,朕没理由不安
心!重兵在握,总揽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之不论你做什么,朕都深信不疑,就算你想杀朕,朕亦相信你有理由,朕绝不会怪你!”
一口一个“朕”,掷地有声,阴沉森冷。心中似被重拳猛击,袖下手掌微微颤抖,十指狠命攥紧,我深吸一口气,“间奴已经招认画押,虢国公在劫难逃,明日朝堂上……”
“朕还知道剑奴死了!”
他冷然打断我的话,语气低沉带笑,“年赋的事,你打算如何做?”
我骇然一惊,诧异望向他,“你……都知道?”
“你当真以为将奏折秘密压,朕便一无所知了么?”
我俯身下去,语声清寂无波,“臣不敢。”
他冷笑一声,低眸迫视我,“朕这皇帝当得好啊,如今人人都可以不把朕放在眼里!年赋不是没有,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