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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少爷忽然嚷嚷:“我要留下。我叔叔还在这边呢,我不走。”
有人鄙夷:“找死!”
“我叔叔为掩护你们才落后,你说哪个找死?”
“屎尿娃娃……”
“有用得着的时候就贴着我们,大难临头就把我们抛了,狼心狗肺的汉人!”
吴崇礼怒了,“闭嘴!”
班长也吼:“说了听吴译员的!”
远征军嘟嘟囔囔安静了,吴崇礼刚要说话,却被岩吞扯了扯,原来刀少爷已经赌气缩回林子里去了。
吴崇礼叹气,一面命岩善去追刀少爷,一面招呼远征军:“你们马上过河。”
在吴崇礼的“逼迫”下,远征军们扎了两个简陋竹筏,乘夜过河,只有班长死活不上竹筏,留了下来。
看着消失在茫茫河面的黑影,吴崇礼追问班长:“你真不过去?”
“那东西不经事,他们也没个会划的,我怕翻河里去了,留这边脚踏实地还安心些。”
说话间,只见刀少爷别别扭扭地回来了,径直爬树上去窝着。
吴崇礼上树后也琢磨,若真涨了水渡不了河,缅甸人杀个回马枪这几个人就被一锅端了。
“岩吞,若敌人杀过来怎么办?”
“头人晓得吴少爷在这边,定会把敌人往别的方向引。”
岩吞不说这个还好,他一说,吴崇礼更乱了。
雨点摔下来,锲而不舍地打击着遮挡他们的芭蕉叶。吴崇礼蜷起身子,告诫自己不要乱想更不能哭,要睡着、睡着……
好像一直在听着雨声,又好像进入了梦境,迷迷糊糊中被人摇醒,“吴少爷,刀少爷又溜了。”
“追回来了?”
“岩善跟上去了。”
不是追回来而是跟着……吴崇礼听出岩吞话里意思,清醒了,“他去哪里?不是去找刀昭罕么?”
“下午突围时,刀少爷忽然发了疯要往前蹿,被岩善死活架出来的。”
“我且不晓得……”
“直到刚才刀少爷偷偷溜下树去,岩善才与我说……他怕刀少爷是着了魔障,吓着吴少爷……”
“走多久了?”
“吴少爷刚睡着时走的。”岩吞嘟囔一句,又连忙补充道,“我谋着不该瞒着吴少爷,还是把您摇醒了。”
“瞒也是你在瞒,说也是你在说!”吴崇礼觉得简直操不完那么多心。
班长也醒了,凑过来问:“那混小子走路且不利索的,他这不是拖累人吗?”
吴崇礼冷冷回一句:“对不住,岩吞、岩善就专为着保护他受他拖累的,阁下是哪位?”
“吴译员,你有气别冲兄弟发啊,现在怎么办?”
“下这么大的雨,能怎么办?”吴崇礼大声吼,只把眼泪都吼出来了,才觉着解气了。他偷偷擦掉眼泪,蒙头趴下,“睡觉!”
趴了五分钟,他又跳起来,但见那两人已做好出发准备。
几位手脚齐全的人要追个伤残人士比较轻松,更何况沿路还有人做标记。
三人很轻易赶上岩善,然后跟着刀少爷兜兜转转。
天亮后隔着雨幕看周围,班长很老道地说:“这里发生过枪战,应该就是昨日先头部队被伏击的地方。”
吴崇礼皱眉:“他来这里做什么?”
岩善却道:“刀少爷其实晓得我一直跟着他。”
“那他知不知道我们也跟来了?我去吓吓他。”班长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噔噔噔蹿上前拍刀少爷一掌。
吴崇礼隔着雨幕看那两人,见刀少爷似乎早料着他们跟来了,但与班长对峙着就是不服软,只得叹一声走上前去。
刀少爷白天逃难夜里又不歇气奔走,伤腿早支撑不住,见着他们过来,一屁股坐雨里。
吴崇礼叹气,过去揽住他:“你叔叔不会有事,他定是逃出去了,你看这里不见尸体……”
“吴叔叔,我见着他了,他在这里,他没有死。”
“谁?”吴崇礼耐着性子问。
刀少爷嘴唇翕动,用摆夷话低声道:“林先生。”
“谁?”
“就是他。”
“在哪里?快!”吴崇礼吼完人已射出去。
“吴叔叔,这边,他跟缅甸人一起。”刀少爷忙撑起来,半跳半跑跟上,“他昨天追着我们,我回头见他,他也见着我,于是他没开枪,跑回林子里了。”
岩吞等人莫名其妙看着那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滑还拼命乱窜的两叔侄。
“怎么办?”岩善问。
“这林子真他娘邪门,疯一个且不够,又疯一个。”班长呸呸吐痰,“能怎么办?那是你们太太,你俩敢不追?”
往北去,雨水的颜色就变了,浅粉、粉、浅红、红,一脚踩下去,鞋帮处就嘎吱吱冒血泡,着实体验了一回淌血海。
刀少爷拖着伤腿坚强地走着,绕过一具具尸体。班长已顾不上骂娘,忙着把牺牲的远征军拉一处,再砍些树枝、芭蕉叶覆盖。
吴崇礼边收拾尸体边赶路,着实疲了,问刀少爷:“你没看错?”
“就是他!”
吴崇礼又累又怒,张牙舞爪的密林,下不完的冷雨流不完的血水掩藏不完的尸体……他不敢想刀昭罕是否已完全突围,也怕去猜树木后藏着什么。
人生不是本书么,为何远征缅甸这一页总是翻不过去?
“林宽,你给我出来!有种你就给少爷滚出来!”
吴崇礼忽然大吼,吓得班长手一松,把个兄弟丢回血水里。岩吞与岩善也在抬尸体,被他这么一吼,都有点无措。
“你TM疯了?吼什么?”班长怒不可竭。
“吴少爷,吴少爷不能大声,不——”岩善压着声音连忙提醒。
“啪,啪啪!”从未开过枪的吴崇礼,居然对天连开三枪,“出来,你给我出来!”
这回连刀少爷也吓着了,“吴叔叔,吴叔叔你不能放枪。”
吴崇礼站在血水中,凶神恶煞地叉着腰骂:“林宽,我知道你在附近,你给我出来,否则我毙了你!”
岩吞等了会儿,细声细气道:“吴少爷,雨这么大,听不着脚步声。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林宽,你有种,你给少爷躲,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吴崇礼骂完,咔咔上膛又要开枪。
班长和两位武士忙扑过去抢。
“吴叔叔,吴叔叔……岩吞你们小心走火,他上了膛的,他……林先生?”
刀少爷愣愣看着那个从树后绕出来的人。
“林宽,林宽!”吴崇礼被班长压制住,坚强地从泥水里探出头来,大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见岩吞缴了他的枪丢给岩善,班长才松开钳制,放他起来。
他站起来,忽然变了个人般,慢条斯理整理着装,连皮带且扎实在了,才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站定了,飞起一腿踢向林宽面门。把林宽踢得踉跄,急退几步勉强站稳。他且不依,跟过去连环出脚。
林宽先还能翻滚避让,最后滚不动了,瘫在雨里不动弹。
岩吞这时候才劝:“吴少爷,吴少爷惜力。”
吴崇礼也踢累了,靠着树喘息。
班长好心过去把林宽拉起来,搭在树上架好:“吴译员,这样打才能着力。”
“班长不要胡闹!”刀少爷蹩过来,把林宽搀下来坐到勉强能遮雨的树下,“林先生,林先生您怎会在这里?”
林宽喘顺气,拍拍他笑笑:“长大了!”又面向吴崇礼,低声道,“崇礼,别来无恙?”
什么是无恙?什么又算有恙?吴崇礼很有些话要问,对上林宽平静的神情,忽然问不出了,于是冷笑一声,“在中国且是条汉子,怎么跑缅甸来便成了缅奸?”
林宽笑得久别重逢,“吴少爷性情中人,脾性依旧。”
吴崇礼撇开脸,招呼岩吞:“过来瞧瞧,还认识他吗?著名的联大学运份子,被你拉死狗一样拉来缅甸的,落地活蹦乱跳了,真去当走狗了,啧啧。”
岩吞一直抄着手看热闹,听他点名,只得合掌行个礼:“林先生。”
不管吴崇礼怎么挤兑,林宽一直温文尔雅,他越平静,越显出吴崇礼邋遢粗劣痞子匪像。
吴崇礼闹够了,凄声道:“林宽,林宽,是你教给我国家大义民主自由,你怎的……”
“崇礼莫这样。”林宽太了解他,不为其苦情所动,“我的遭遇你也晓得,什么国家什么民族——”
“我不听你这个!”吴崇礼大吼,冲过去一把拎起他,半拖半扯往林子深处拉。
“吴叔叔?吴……”
“看住他,不准过来。”吴崇礼回头,阴深深地命令岩吞,雨水从他脸上划过,竟似泪流满面。
岩吞低头受命,过去拦住刀少爷。
吴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