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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的日子终是过去了,八月乍到,镇国侯府的上上下下都开始为方直的庆生宴忙碌准备,整个侯府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然而,日子不会总是平静安逸的,战报说来就来,西南十六郡联合倒戈,挥军北上,一路攻城掠池,烧杀抢夺,局势迫在眉睫。
八月初十,一直闲在家中的战承嶪请命,钦准,皇帝任命其为骠骑大将军。当天,方直、左寒双双临危受命,分别受任南征总都督和骠骑副将军。与此同时,皇帝诏告天下:南征大军整饬待发,讨檄之战即将打响。
临行前一天,方枭殷殷叮嘱了方直一整天后,天色已不早了,但方直还是急匆匆地去找玄墨,因为他也同样有话要叮嘱玄墨。毕竟打仗不是儿戏,上了战场,人人都得把命悬在裤腰带上,方直是个务实的人,他很清楚“古来征战几人回”的道理,可一想到叫人不省心的玄墨,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再也体会不到当“小爹”的滋味,方直的心就有些沉重。
夕阳斜打进玄墨的房间,天边也在放着火烧云,整个屋子里便呈现出一片让人焦虑不安的红。刚一进屋,方直就看见玄墨正背对着自己,立在西窗边,少有的安静,方直不由放轻了步子。
“玄儿。”方直轻唤一声走上前去。
许久,玄墨才回过头来看他。“舅舅。”低应了这一声就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方直。
被玄墨澄净的目光一探,方直的咽头就没来由地发酸,很努力地让自己咧开一个明朗的笑,道:“舅舅这一走你就能放羊了哈,外公大舅都惯着你,你自己可要心中有数嗯?”说着,又习惯性地摸了摸玄墨额顶细软的黄毛。
玄墨垂头不语,只管用脚去轻踹方直的皂靴,一下又一下,待她再次抬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勾得方直感动连连,也想陪着掉眼泪。
“你能活着回来么?”
方直脸部一僵,嘴角微微抖动,心中刚刚萌生的感动顿时因玄墨这一问而碎成一地碎片。方直狠狠地拧了一下玄墨的鼻头道:“没把你彻底驯服,我怎麽舍得死?!”
玄墨眨巴眨巴眼,扬起头去看方直,暗自较劲不让眼泪流出眼眶,嘴里小声说:“那要是万一呢?舅舅,那多可惜,人生这么美好,你还有好多心愿没完成呢!”
方直没好气儿地说:“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玄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叹息:“比如说吧,天下无双的小玄儿长什么样子你都不知道,这不是抱憾终生么?!这样吧,我就破例给你看看吧,但你不能白看,只要看了就等于是欠了我的,你的头壳里必须时刻装着我的脸,这样就能提醒你还有人情没还,必须活着回来。”不待方直回应,玄墨已动手撕开了假面。
这一眼,方直倒还真是铭记于心,在随后浴血奋战的日子里,每到生死关头,方直眼前就会不由自主地晃动起这张脸孔,他也便会格外小心。那张脸,冰雕玉砌,顾盼流转,噙满泪珠的桃花目倔强地眯着,窗外火霞飞映,毫不吝惜地给她镀上满面的赤红,方直当时就想到一个贴切的词:浴血雏凤。
方直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道:“我跟南靖要了个人,唤作简恒,以后就由他保护你,你若是出点什么茬子,我就先拿他试剑。”
玄墨的眼当下就不酸胀了,眼皮却是一阵狂翻,心叹:说得好听,“保护”?哼!是监视还差不多吧?!牧羊狗都找好了,自己这羊又能放到哪去?
方直见玄墨如此不屑的反应,离别的愁云登时就被吹到角落里,方直像对待猫一样,挠着玄墨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乖玄儿,知道舅舅的志向么?舅舅早晚要把你驯得服服帖帖,指东便绝不肯向西……”
方直指肚下马上摸到了一层鸡皮,方直得意地笑开了,变本加厉地追上一句:“到那时,我再把你高价嫁出去——”
完了,全完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柔情不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了个没影儿。
翌日卯时,南征大军在奉武门外点将。卯时一刻,皇帝擂响战鼓,六十万大军挥兵南下。
大队人马出了京城,浩浩荡荡地在官道上行进着。行至潭柘山附近时,路边半山坡的树丛中忽起一阵风吹草动,领军在前的左寒眼疾手快,大喝一声:“有袭!”随即揽刀在握,断后的方直闻变纵马疾驰到队首。
一阵阵马嘶,从半山坡的灌木林中腾空跃出几匹骏马,在队前一字排开,三员主将定睛一看,竟是梅逸骆修他们。
宋庆卿笑道:“寒,反应可够快呀!”
“虚惊一场。”左寒笑着收起刀。
梅逸抱歉地笑笑:“对不住了,咱们可不是有意要扰乱军心的。”
骆修手握马鞭遥指身侧接到:“寒,直,少不更事之时,我们曾在这里赛过马。”
梅逸与骆修对视一眼续道:“当年承嶪不在,这样人马不齐的比赛也便不作数,于情于理我们都要重赛一场,奈何眼下战况危急,你们仨就先欠着吧,记住,京城可有朋友们在等你们凯旋,凡事万万都要小心!”
孟旷大大咧咧地说:“照我说啊,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你我既然约下这场盛世空前高手如云的马赛,你们几个就速战速决些,别跟那群老小子们穷磨叽!”
他们的三言两语倒是勾起了方直的回忆,无奈地笑叹:“又欠下了!债多压死人呐!”
齐剑耳尖:“直,别告诉我们你还带着一屁股桃花债上战场哎!”
众人哄笑。
“好啦,别耽误正事儿,千里相送总需一别。”骆修提醒一句。
公子们相拥惜别,梅逸他们策马分列路旁,目送大军再次开动。大军走远了,齐剑狼嚎一声:“娘的!老子要是知道谁敢伤了他们,老子取他狗头就跟探囊一样简单!娘的!”说着,齐剑不能自已地挥鞭连根抽起一株矮树,公子们悉数沉默。
距京城二十里处,有一座年代久远坐西向东的蓟北关,后因官道打它门前由北向南开凿,久而久之,这座关就废弃不用了。关口两旁地势陡峭,远远望去,便能看出整座关就设置在谷口。
大军开至关门下时,有名参军喝道:“关城上有人!”话音未落,关内扬起嘈嘈如裂帛的琴声,气势磅礴,惊飞林中鸟雀无数,转瞬间琴音凝咽,空荡的山谷中截住回彻起清扬婉丽的歌声:
“悲壮哉仲夏之为气也,
郁郁兮草木将衰竭,
去白日之昭昭兮,
叹长夜之悠悠,
寥慄兮君远行,
登临送目兮盼君归,
盼君凯旋归——”
一曲唱毕,天地为之动容,蓟北关后的山谷内吹出一阵旋风,风过之处,花飞叶舞飘满天,纷纷扬扬地在关城的断垣残壁上落下一阵“彩雨”。将士们先闻天籁,后见奇观,无不震撼。随行的老军医叹道:“许久没听这曲《送君行》了,此女之音,比当年蒙妃出嫁时所唱那次,更叫人动容啊!”
方直闻言,放缓了马速,仰望关墙。鄙陋的关门上,伫立着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虽看不清面容,却也大概能辨识出她是在向这边遥遥观望。待方直打马经过关门时,马声嘶鸣,方直心跳加快,继而关里冲出一抹熟悉的褐色,方直的呼吸骤然急促,是玄墨!方直顿时心生百念。
渐行渐远,方直频频回头,那抹小小的身影一直都在。就在方直几欲唏嘘之时,他突然很没良心地勾起一件往事,当下情不自禁地冷哼了一声,引得身旁一名军士浑身紧张,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引得大都督不满。他哪知道方直想到的竟是:我就说嘛,这死丫头上回鬼嚎果然就是故意气我的!倒还真没冤枉她!方直真是小肚鸡肠小叶肝外加小心眼儿,这“上回”都要追溯到猴年马月,玄墨在澡盆子里“放歌”那次。
战争决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大军行至淮水南岸时,因突降半个月的大暴雨,导致淮水泛滥,再加上南方天气湿热,军中不少将士染上了热疾,两军尚未交战,朝廷的军队在天时和地利上就先栽了跟头。好容易等到雨过天晴,战承嶪沉稳大度,指挥得当,挥师继续南下,接连收复五州三郡,但已是人疲马乏,战况不容乐观。
而玄墨每天都会神出鬼没地潜伏在方枭的书房屋顶,偷听战报。
当她听到,九月底,随州城一战叫头阵的主将大腿负伤时,心里一阵飞沙走石;在得闻受伤的是左寒而不是方直后,玄墨很是幸灾乐祸,同时还振振有词:皮糙肉厚的就是用来攻头阵的。
十月上旬,战承嶪笑傲疆场,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