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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 上部-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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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变,道亦不变,天变道亦变,这不是常理吗!”

  卖了小包装麻烦果然就来了。接待的伙计,好巧不巧,恰是临时拉来顶班的撮着。他说了:“阿婆,对不起了,这是店里招揽生意的亏本买卖,每人只能限购一包的。”

  阿婆听了连连说自己老糊涂了,怎么把店里的规矩忘掉了呢。

  正这么说着,云中雕两只大乌珠子一弹,使劲一拍柜台,喝道:“我要做生意。”

  柜里柜外一批人,都怔怔看着他,不知他又要闹出什么名堂。

  云中雕见别人都注意到他了,便更得意,把那大钢球子往半空中一掷,又顺手接住,说:“我要买这茶末小包装的。”

  撮着取出一小包,又伸出三个指头。

  “要多少?”

  “三文。”

  “哦,我还以为是三干文呢!”

  “不敢的。”

  “好,给我包上。”

  “大爷看清了,这茶末本来就是包上的。”

  “小二,你也给我听清了,我要的是一千包。”

  撮着一怔,这才知道,已经上了云中雕的圈套,心中便也发急了,说:“店里规定,只能买三文钢钢的。”

  云中雕说:“我也没说买四文铜铀啊,三文铜钢一千包,这么便宜的买卖,谁会放手?”

  “我们一次只买一包的。”撮着更急了,“你要买一千包,不是成心挑衅,不让我们做生意吗?”

  “谁不让你做生意了?谁不让你做生意了?哈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陪,三千文钱就放在柜台上,大家看见的。一千包茶,快点拿来,再敢怠慢,云大爷我就不客气了。“

  撮着对杭家最忠心耿耿,喉咙便响了起来:“不卖!”

  “你说什么?你再敢说一遍!”

  云中雕乌珠弹出,和他手里那只钢球一般地大小,撮着竟有些气怯,怔着,不知如何是好。

  店堂里此时聚集了许多人,都被云中雕的气势压得大气不敢出。

  奇了,那个影子一般滑走的吴茶清,此时,背着手,又水一样地流到众人面前。他捻了捻小山羊胡子,温和地对摄着耳语,说:“云大爷耳背了,你把刚才的话再跟他说一遍。”

  有人壮胆,撮着立刻抖擞起来,大吼一声:“不卖不卖就是不卖!”话音未落,便把台子上那一小包茶也收了回去。

  云中雕大怒:“你反了?我让你先尝尝云大爷的铁弹子。”他跳出二步远,右手一扬,一道寒光,那铁弹子扑面朝柜台飞去。众人大惊失色,一声“啊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茶清伯伸出胳膊,大张五爪,就势一擒,那只钢球,就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而他的手,又恰恰在那撮着的眼皮子底下。

  吴茶清也把那钢球往半空中一掷,又捏回自己手中,对众人作了个揖,道:“今日情形,在座各位都看见了。云中雕拿我杭家人的性命开了打。常言道以牙还牙,钢球现在我的手里,我是不是也来拿云大爷你的性命作回报呢?”

  云中雕那一拨子的人,此刻已被吴茶清不凡的出手怔得目瞪口呆,吓得一起往后退。只有云中雕蛮横,又要面子,便撑着架子张狂:“你敢!你敢!大爷我倒要领教领教你这个柜台猢狲的本事!“

  吴茶清冷笑一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我就饶了你。只是太宽宏了也不好,别人会以为我吴某人怕了尔等小流氓。好,我便也让你有点可记住的东西吧。“话音刚落,只见峻的一道银光,咋嚎一声,那八哥已经吓得在屋角乱飞乱叫起来。

  原来,吴茶清一弹,把云中雕那只鸟笼击得粉碎,却把那只八哥的性命留了下来。

  云中雕受了这个气,众目瞪陵之下,也只好性命不顾了,他一蹦而起:“姓吴的,我今日叫你尝尝云大爷的厉害!”

  他一头朝柜台冲去,眼睛一眨柜台里却已空无一人,再回头一看,那个吴茶清,早就轻轻松松跃出了柜台。

  云中雕举着拳头,要杀个回马枪,被吴茶清一掌抓住手腕,那只手,连带全身,便都僵着不能动了。只好动口:“你们上啊,都给我上啊!”

  有几个胆大的,便冲了上去,和吴茶清交了手。那吴茶清却只用云中雕作了挡箭牌,把那几个步嘤碰得个惨。最后,吴茶清手一松,飞起一脚,云中雕竟如他手中弹子,被喳的扔出了厅堂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是墙倒众人推的,齐声地叫着“好!”云中雕眼里望去,尽是笑他之人,他便再也没有战斗下去的勇气,结结巴巴叫了一声:“你们等着瞧!”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新郎杭天醉,并不知道忘忧茶庄在他成亲那一日焕发的光彩。在许多许多年以后,这一日成了茶庄发展史上光辉灿烂的一页,而掌柜吴茶清,也成了类似武侠小说中的曾经金盆洗手的武林高士。

  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天对抗氏家族又投下怎样巨大的阴影。至少,对杭天醉和沈绿爱而言,那个夜晚是灰暗的、委琐的,是充满了悲剧意识的序幕的开始。

  经过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礼仪之后,最后一个动作,是以杭天醉本人打破一只热水壶结束的。当时,洞房的门已经关上,新郎与新娘的神圣的结合已经开始了序幕。突然的寂静使杭天醉心慌意乱,当他用余光斜亿新娘时,他发现他的媳妇沉着冷静,遇事不慌,正用一只手,拴着扔在床上的桂圆、花生和红鸡蛋。女人的手不小,肥肥的,手背有几个小窝窝。杭天醉看了一眼,便有些气短。他又想起红衫儿的手,又黑又瘦,细细的。他又从新娘子的手背往上看肩膀、脖子、耳朵、鬓角、眉梢、眼睛。眼睛叫杭天醉心慌,太黑太亮,没遮没掩的,在这样的十二月的冬夜里,不顾廉耻地展现着欲望,杭天醉只好站起来倒热水。他害怕这样的短兵相接,也许,他就是害怕真正的女人的那种男人。他需要斯人如梦,但媳妇已不是梦了,是铁的事实,就坐在他的洞房里,床沿上,用手拾着花生,手背上长着小窝窝。

  所以他去倒热水喝。然而,热水没有帮助他。那把大提梁壶,用了几十年了,在新婚之夜,它迸然而碎。

  杭天醉“啊呀“一声,那边,新媳妇问:“怎么啦?”

  杭天醉又吓了一跳,那简直就是铃声,味亮的铃声。女人懒洋洋地走过来了,杭天醉感觉她身上叮当叮当一阵乱响。

  “烫坏了吗?”

  女人大胆地提起了丈夫的手。这就是一种格局,主动的,关心的,内心有些厌烦的。

  “没有没有,没有的。”

  男人慌张抖开手,用袖口遮盖了发红的皮肤。这也是一种格局,回避的、遮掩的、内心有些逃遁的。然后,沈绿爱便拿起那把放在茶几上的曼生壶,送到丈夫身边:“水还热着呢,你喝吧。”

  丈夫想,据说新婚之夜,新娘子是不能这样的。新娘子怎么能这样走来走去,还开口说话呢?

  他说:“你喝吧。”

  然而她竟然就真的喝了,她说:“我真的口里很干。”便对着那把曼生壶嘴,咕喀咕喀,喝了一大口。

  杭天醉觉得奇怪,他以为她会说“不“的,如果她这样说,他会对她印象更好一些。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他只好说:“这把壶是寄客给我的。”

  “寄客是谁?”

  “是我最好的朋友。”

  “今日来了吗?”

  “不,早几个月,他就去东洋留学了。”

  “嗅。”沈绿爱抚摸着这把壶,读道,“内清明,外直方,吾与尔偕藏。”

  “你识字?”杭天醉小吃一惊。

  沈绿爱一笑,说:“这是把曼生壶,我家也有的。”

  杭天醉闷坐了一会,想,是的,听母亲说起过的,这女人读过私塾,还在上海大地方呆过的。

  “你怎么没去?”女人突然问。

  “去哪里?”

  “东洋啊。”

  “是说好和寄客一起去的,后来没去成。”杭天醉抬起头,说,“要是去了,婚就结不成了。”

  “为什么?”女人看样子对这把壶有些爱不释手,“你只管去,我等你便是了。”

  “寄客是革命党,我跟他去了,我也就是革命党,抓住,要杀头的。”

  女人一愣,小心翼翼地把那把方壶放在茶几上,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丈夫,问:“你就是为了成亲,没去东洋的吗?”

  “不是。”杭天醉摇摇头,走到床沿,“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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