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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陆洁仍旧无法停止身体的颤栗。皮肤与皮肤的接触,更使她感到生命疆界的存在,那是一种基于生命本体的隔断,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
那天晚上,当他们夫妻俩躺在那套被称为“家”的房子里,他们才真正感受到儿子的离去给他们留下的空白。那情形就象是有一张看熟了的画,上面画着猫狗,画着草虫,画着鲤鱼打挺,公鸡斗架。忽然之间,画空了,猫狗草虫鲤鱼公鸡全都不知所向,只留下茫茫然一片空白。这种变化,是让人难以接受,也让人难以置信的。
今夜,他们夫妻却偏偏与这难以置信做着残酷的面对,他们看不到那个有形有体有声有色的小人儿了!
视觉的无能和苍白,愈益显出了感觉的丰富和敏锐。他们感觉到了空气中那个人形的游走,就象在黛色的水底潜行的鱼,那摇荡的动,那回旋的搅,都是在感觉中实现的。
声音的存在也与耳膜无涉,他们感觉到了声音。那声音稚嫩得犹如春风里带雨初绽的茶芽,尖尖小小,鹅黄粉白,还生着透明的茸毛。
孩子的气味呢,他们怎么能感觉不到那气味?丝丝缕缕,如抽如扯,鲜奶一般的温馨中,混着些许带有可爱的臊味儿的汗香
然而,佑生这孩子确确实实地一去不归了。
在却不在,不在却在!——那是同属于他们俩,并且让他们俩永远也咀嚼不尽的人生的大悲哀。
躺在黑暗里,每个房间的灯都闭着。陆洁喃喃地说,“儿子的小房间,今后别动了,就那样留着它。”
“不,不行。我看不得儿子留下来的东西,我真看不得啊!——”
于潮白的胸膛里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声音,那声音犹如一棵不堪负重的老树,在呻吟着,摇晃着,然后吱吱嘎嘎地裂开
“潮白,我还会生!真的,还会生——”陆洁满脸都是濡湿的泪,她近于绝望和狂乱地在于潮白的耳边哭着。
于潮白转过身,万分痛切地抱紧了她。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逢夫妻同房,陆洁都表现得格外努力。相形之下,于潮白却有些难如人意,每每显得力不从心。那情形,有点儿象打表演赛的一对网球手,一方提着精神长抽短吊,拼命扣杀,另一方却勉为其难,穷于应付。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丝毫也看不到新生命被孕育的迹象。于是,陆洁就变得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绝望。
陆洁心里明白,这多半是因为土地已经沙漠化了。沙漠化了的土地是很难生出什么果树,结出什么果实的。陆洁所患的慢性妇科炎症,已非一时治疗所能奏效。
除此之外,于潮白上场时每每表现出来的不良状态,更使陆洁心忧。虽然于潮白从来不说什么,可是他的身体在说,人的身体是会说话的。于潮白的身体在向陆洁说着拒绝,说着冷落。于潮白每一次的性无能,都在向陆洁言说着无可挽回的破裂和最终的离去
冷静的时候,陆洁也想到过和于潮白的分手。此前,陆洁甚至主动提出过离婚的事。理智和自尊都在向陆洁提出要求,离开他,离开了这个男人你照样能在世上好好地活着。然而,陆洁的肉体却在做着抗辩,它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它觉得那种情形是不能忍受的。
陆洁观察过自己的肉体,它发现肉体是有记忆力的。陆洁的肉体珍藏着许多对于潮白的记忆,到了床上,一接触于潮白,那些记忆就自动地苏醒,按部就班地将对方曾经访问过的地址一一打开。如果是短暂的分别,如果她和他的肉体没有机会接触,那么陆洁的肉体就会在独处的时候,默默地将那些记忆一一反刍。
那情形,颇象一只温情的牛,在静静的时候,在静静的角落,独自不声不响地反刍着它的拥有。循来回往,反反复复,那滋味让它咀嚼不尽
有时候陆洁忽发奇想,会认真地思索可有什么药物能够将这一切改变。欲使药物产生作用,需要找到能够发生作用的链条,这样溯源逐本,陆洁就不能不面对肉体记忆产生的最初原因。
陆洁发现,女性的这种肉体记忆是被最初进入她肉体的那个男性装填进去的,那是一种神秘的不可思议的现象。在此之前,一个女性的身体是一个孤悬的天体,它只属于它自己,而不与任何外界发生联系。那之后,一个男性靠上来了,他用他膨胀出来的身体的那一部份进入了女性。
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进入,随着这进入的发生,女性就不再是她自己。她的肉体会感到已经与那进入者合为了一体,于是便无可更改地对那外来之物生出了同一感、统一感、依附感、归属感。
一次次地进入,使得这种同一感、统一感、依附感、归属感一次次地加深,就象马臀上打了火烙一样,成为无可更改的印记。
因此,女性才会对那男性说,我是你的人了——性交合的作用,如此地精妙,如此地让人不可思议。
所以,陆洁才殚精竭虑,要重建她和于潮白之间的肉体关系。
尽管在此之前,陆洁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要和于潮白离婚。其实陆洁明白,那类话只是出于负气,无论如何,陆洁都离不开他。从精神到肉体,都难以与他分离!
她无法忍受分离,与其分,毋宁死。
凭窗而立的陆洁借着月光,翻来复去地察看着手中轻薄锋利的刀片,那神态和举止,俨然是在做着一场手术前最后的准备。
月光给那刀片淬着火,幽蓝和哑白在锋刃上蹦跳不已。
耳边仿佛有个病人在恳求,医生,拜托你了,请你下手时利索点儿。
陆洁苦笑着自语,我会的,我会——窗外忽然起风了,是那种洒脱不羁的带着野性的山风。和都市中的那些风不同,都市中的风都扎着领带穿着皮鞋,行动起来四平八稳不疾不猛,好象走在慢车道上,一边走,一边看着红绿灯。而这里的风都光着脚,叭达叭达地到处跑着。一会儿上树了,在树上吹着口哨掏着鸟窝。一会儿下河了,在河面上搅着水花逗着游鱼。
夜风里传来了马嘶声,陆洁听得十分清楚,那不是幻觉。
继而是一串响鼻,就在木楼的后窗外,有人要爬窗了,要爬进旁边泽玛吉的后窗,这人应该是于潮白!
陆洁的房间里没有灯光,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外面应该看不到她而她却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一切。象苔藓一样,陆洁紧贴在木窗边上,悄悄地向外察看。
月光是铅色的,那匹黑走马在铅色里犹如岩石般凝重,立在马背上的人呢,魁梧颀长,仿佛是生在石缝间的一株杉树。
这是于潮白,从身材和举动上看他都是于潮白。然而月光太暗,一时还无法分辨清楚他的脸。
他伸出手,攀住了泽玛吉的木窗,腰背一耸,开始往上爬。他专注地攀爬着他向往的这扇窗子,丝毫也没有察觉邻近的窗子已经打开,有一个人正从这扇窗子里向他凝望。
此时,陆洁的半个身子已经从木窗里旁斜而出,犹如崖畔边一篷侧伸的藤枝。
陆洁竭力要看清楚那人的脸,然而那人展示给她的,只是半边耳朵和一侧脖子。
这已经足够了,亲爱的——陆洁有些刻毒地在心里笑着,只要再探探身子伸伸胳膊,就能挨着你的颈动脉了。嘻嘻,荒野远山,月夜木楼,幽会的情人献上一丛喷薄的血花,也是很浪漫的啊?
陆洁手捏刀片,热血贲张,她大叫一声,“于潮白!——”
那人全身一抖,几乎掉将下来。
这一下陆洁看清楚了,那是平措。
陆洁连忙摆摆手,尴尬地向对方挂出了笑。平措呢,还以为眼前这个异族女子是在看稀奇,开玩笑,于是也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然后慌慌张张地钻进了那扇窗子。
一阵细微的响动之后,周围又恢复了平静。静不下来的是陆洁,她躺在毛毡上,仍旧不停地喘着。她在心里默默地思忖:方才自己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大对头,那么近的距离,怎么就会看花了眼?——想着想着,倦意渐渐地袭上来,拉着眼皮频频地往下坠。陆洁昏昏沉沉,快要睡着了。
“木,楼的门,锁着三道,锁哟——,你,不要久,久地敲——”
是一个嘎哑的嗓门在风声里唱。寂静而宽阔的夜做着衬底,歌声就象刀疤一样在平滑的肌肤上凸显着,带着些令人讶然的突兀。
陆洁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乌珠把,心,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