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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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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地方都应该照顾到的。”
    “别动我!小心我割了你——”
    陆洁笑着,将又薄又利的刀片夹在手指间,仿佛要做手术。
    “得得得,我害怕,我害怕。”于潮白做出发抖的样子。
    “你说我敢不敢?”
    “你敢,你敢。”
    “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你要离开我——”
    “那你就用这刀子杀了我,”于潮白笑嘻嘻地接上去,“你是医生,用刀是你的看家本事。你在咱们家杀鸡,刀口总是最小最小,鸡们总是死得最快最快。”
    “不,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离开我。我就用这刀割开我的血管,死在你的面前。”
    说这话的时候,陆洁觉得颈动脉血管那个地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于潮白怔了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陆洁喉咙哽着,心底腾起一种莫名的大悲怆。仿佛这不是个玩笑,而是一个对天对地发出的盟誓。
    
    今夜,吉玛山的月光亮如白昼,陆洁站在木窗前,指间又夹起了那个刀片。
惨白的刀刃熠熠生辉,寒冽的锋利就在那刃尖跳跃着、嘶叫着,它活泼泼的,显得急不可耐。
    陆洁如醍醐灌顶,豁然而开。她明白她为什么要带上这个小金属盒子了,她追踪于潮白而来,就是为了践行这个当初的盟誓。
    如果说今天是结局,那么,与儿子佑生告别的那一天,就应该算做起始。
    与儿子告别那一天,陆洁和于潮白同乘了一辆面包车。车内有空调,可是仍旧让人感到了炎热。成人的太阳灼灼如火,一刻不停地烤在陆洁靠坐的那边车窗上,仿佛那车窗是一块透明的冰,它要烤化了那冰,然后将车内这小小的空间也纳入它的领地。
    陆洁被一阵阵袭来的昏眩弄得软弱无力,她甚至难以支撑她的头,只得软绵绵地将它垂靠在于潮白的肩上。于潮白怜惜地望了望陆洁,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轻轻地拍了又拍。
    驶往医院太平间的那段路并不长,于潮白却觉得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于潮白目光茫然地望着车前的玻璃窗,那是一块长方型的屏幕,仿佛在播放着影碟。
影碟录制的故事是陈旧而又新鲜的记忆,而此刻映出的是这故事的序幕或者结尾。
无论是序幕或者结尾,它都显得空洞而拖沓,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于潮白和陆洁乘坐的面包车是从医院后墙边的侧门驶进去的,进去之后,他们就看到灵车已然停在了那里。水泥砌就的太平间冷库象是一个幽深的石窟,石窟口掩着巨大的铁门,铁门上挂着锁,犹如“一千零一夜”故事里那个装满了财宝的神洞。
    钥匙串叮叮当当地响着,守库的驼背老头走过来了。“芝麻,开门——”,那扇大门訇然而开。
    那里面装着于潮白夫妇最珍贵的财宝,他们俩相挽着,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佑生,爸爸来了!”于潮白说。
    “佑生,妈妈来了!”陆洁说。
    冰柜的抽屉缓缓地拉开,儿子就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小小的身体,穿着小小的新衣,宛如一个小小的的玩具。
    儿子的玩具都是放在抽屉里的,儿子喜欢给他的玩具布熊、布狗、瓷猫、塑料娃娃穿衣服。儿子总是反反复复地将它们的衣服脱下来,再穿上。穿上了,再脱下来。脱下外衣之后的那些玩具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它们变成了不真实的冒充者。
    儿子就反复地审视它们,观察它们,然后再把外衣给它们穿好,让它们重新变成熟悉的朋友。
    儿子总是把这些熟悉的朋友放在一个大抽屉里,即使坏了,儿子也从不把它们丢弃。
    抽屉是玩具们的世界,是玩具们的家。
    可是此刻,象阴云一般凝重的铁抽屉已经拉开,躺在里边的大玩具,他们夫妇合力制作的这个玩具,必须从抽屉里取出来了。
    “佑生,跟爸爸走——”
    于潮白的声音亲切而轻柔。当初儿子蹒跚学步时,于潮白就是用这种语调念叨着,把一条长围巾系在儿子的腰间,半提半拉地牵着儿子走。
    “佑生,跟妈妈走——”
    陆洁的声音犹如香甜的诱铒,在一条小鱼的眼前颤动着,处心积虑地要把它钓起来。儿子见不得商厦的食品柜台,只要到了那些柜台前,他就会依偎着柜台里的五光十色,做着徒劳无望的坚守。每逢遇到这种情形,做母亲的陆洁就会用这种声音,发出不容改变的劝哄。
    四岁的玩具走了,他直挺挺地躺着,绷紧了小嘴,一言不发。于潮白在前面托着他的头,另外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分抬在架床的四周。这个可怜的小人儿,就这样不情愿地做着成人强加给他的最后一次出行。这个小人儿,仅仅用四年的时间就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他有百天贺席的开始,也有殡仪馆的结束,成人们给了他一个象成人一样的完整。
    成人们的哀乐在殡仪馆的厅堂里徜徉,脚步犹如成人一样平稳、持重。蹦蹦跳跳的小人儿呢,雀儿一样轻巧毛躁的小人儿呢,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那些有血有肉的鲜花和无血无肉的假花丛中。他那描画过的眉眼格外鲜明,面颊也被涂出两团红晕,望上去愈发酷似成人制作的一个小偶。
    陆洁和于潮白失神地接受着亲友的唁慰,人人都看到了这对夫妻异乎寻常的悲伤,但是没有人知悉隐在悲伤深层的,是他们那无以名状的自责。
    最后的程序是到后院看烟囱。烟囱竖在蓝天里,那么细那么长。天呢,天没有走,天在等着它,等着它靠上来。天是个怪物,你永远琢磨不透天。你说它是蓝的,它却发灰,你说它灰了它却又白。它似乎是透明的,然而你却无法将它望穿。它高的时候,你觉得它正在离开你、甩下你,自顾自地远去、远去,远得几乎要消失了。
    近的时候呢,它就贴在你的头顶,用厚重的黑云压着你,好象要用一顶大帽子捂头盖脸地将你扣住。
    烟囱是靠在天的边沿上的,天是救生的船,烟囱就象搭上舷沿的长梯。化为轻烟的生命一波连着一波,攀着那长梯接踵而去,犹如新生的虾群,汹涌着登上了彼岸。
    陆洁仰着头眯着眼,久久地凝视着烟囱与蓝天相接相连的地方,那模样象是在虔诚地祈祷。一团一团的烟们推着拥着挤着跳着笑着闹着,哪一团是儿子佑生呢?
    看,看那一个。那一个是圆脑袋,圆肩膀,这些部位都长得象陆洁,都有着柔和的曲线。瞧,身子拉长了,细长细长的,象于潮白了。窄腰长腿,犹如一只孤独的鹭鸶
    一个男人,一个孤零零的生命个体,他只是他自己,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细胞排列与组合,他与别的个体没有生命意义上的联系。同样,一个女人,一个孤独的生命,她用皮肤圈围起自己的疆域,以此守定了生物意义上的独立。变化是由游离出男体的那个细胞引发的,那是一个不安份的旅游者,它携着三十万对遗传基因,进入了女人的身体。不久,这个好动的旅游者就遇上了女人的那个细胞,那个也带着三十万对遗传基因的娴静的细胞。不知道是前者蛮横地攻入了后者,抑或是后者宽容地接纳了前者,总之,两个细胞汇融了,形成了一个新的生命。
    新生命寄生在后者的体内,不断地成长、成长在这个世界上,每个生命都注定是孤独的,那新生命也不例外。它最终从母体脱离而出,于是,世上就多了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
    这就是男人、女人和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这个新的生命个体带着属于男人和女人的遗传基因,因此,这孩子才象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
    因了这个带着双方基因的孩子的存在,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生命才有了生命体意义上的联系。
    可是如今,于潮白与陆洁生命的合作之物已经化烟化灰,他们重新又成为毫不相干的两个生命个体了。
    毫不相干!——想到这一点,陆洁竟浑身颤栗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靠向身边的于潮白,探探摸摸的,把手伸了过去。那动作好象是一只胆怯的兔子,委委缩缩地出了洞门。于潮白的大手掌张开来,把那兔子紧紧地攫住了。那是个毫不生分的动作,热乎乎的掌心,传递着夫妻的体贴和亲密。
    然而,陆洁仍旧无法停止身体的颤栗。皮肤与皮肤的接触,更使她感到生命疆界的存在,那是一种基于生命本体的隔断,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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