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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瓶子上的天鹅,她不禁生出几分感叹来。仅仅四年的时间,这种牌子的浴液就成了昨日黄花,那些大型商场里,几乎都寻觅不到它的踪迹了。为了买到它,陆洁跑了许多地方,后来还是在批发市场的一个廉价货柜台里买到的。
陆洁打开浴液的瓶盖,放在鼻子前面深深地嗅闻着。
久违了,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
陆洁慢慢闭上眼,想要努力地唤回旧日的记忆和感觉。陆洁记得那一次,于潮白用双手将它涂遍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于潮白那么真挚,那么投入地抚摩她,于是,陆洁的激情就在无边无际的感动中,岩浆般地奔涌起来。
今夜,陆洁期望能够旧剧重排。
“潮白,你还没有做完呐?”陆洁在浴室中喊着。
声音在狭小的浴室碰撞着,生出些自闭的感觉来。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陆洁用余光瞥了一下壁镜,她望见自己的脖颈象天鹅一样优美地拉长了。
“快了,快了。”
带着歉意的回答从书房那边传过来。
陆洁在那回答中看到了书房里的电脑,那电脑妩媚地与于潮白对视着,于潮白的双手就依恋在那白晰的键盘上。
陆洁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委屈,她不再等待了,她用手一撑,身体就从浴缸里站了起来。三面墙壁上的镜子映出三个人影,个个都还显得亭亭玉立。
尾骨后升起的弧线依旧是圆柔的,小腹也算得上平坦。只有双乳似乎有些风光不再,但也未见得十分松垂。生过孩子的女人能保持这样的体形,还算差强人意。
一块呆蠢的海绵代替了男人的手,陆洁把浴液挤在海绵上,然后用它在自己的身上涂擦。耳后,脖梗,腋窝、股底、膝盖、脚趾缝,陆洁工作得一丝不苟。这情形有些象她在家里擦桌子擦椅子,按步就班,井然有序。当然,那种被别人创造的激情和感动,此时是丝毫也寻找不到的。
金属搁物架上摆着备好的胸罩和底裤,颜色是那种淡淡的鸭蛋青。陆洁擦洗之后,用它们把自己装备起来,顿时觉出一种雅致的诱惑在挥发。底裤的形状有些象假面舞会上的面罩,灵动的眼睛仿佛就在那些镂花的空隙后面隐藏着。这颜色这式样,都是陆洁特意选定的。陆洁记得于潮白初次得到她的那个夜晚,她披挂的就是这套装备。于潮白在那假面上吻了又吻,然后陶醉般地贴着它,轻轻闭上了眼。这情景对于陆洁来说,是刻骨铭心的。
洗浴之后的陆洁趿着拖鞋返回卧室,路过书房时,她折了进去。
出现在陆洁眼前的情景与她的想象几乎完全相同:于潮白舒舒服服地蜷在皮转椅里,两眼盯着电脑那张多彩的脸,正痴痴地发愣。
“潮白——”
“哦——”于潮白侧过脑袋,连连点头,“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来,我就来。”
终于和电脑拜拜了。
陆洁躺在席梦思床上,听到浴室那边传出的水声。那是淋浴器打开了,喷淋头的下面撑开了一把热气腾腾的伞。等一会儿,做丈夫的就要光临了。喷一些香水,擦一些晚霜,要不要再涂一点儿口红?女为悦已者容,女人打扮自己是为了别人,别人悦了还好,倘若不悦呢,倘若不屑呢,岂不可怜可悲么?
这样想了,心里就有一点点累,有一点点哀。
拖鞋啪啪地响着,草草出浴后的于潮白赤裸着出现在卧室门口。蓬乱的长发半干半湿,下巴上那一绺长胡子和胸前那一片毛丛上,犹自挂着亮晶晶的水滴。
那模样,象是从雨林中突然钻出来的一头兽。
记得初次看到男人这副样子时,陆洁不禁惊愕得目瞪口呆。随后,就象受到了太阳的眩灼一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那眩灼是火,轰地一下子将她点燃,她的身和心都感受到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强烈冲击。而今,她只是湿沉沉地说了句,“当心凉住了,快,快上来。”
宽大的床榻上并排伴侣着两床软被,于潮白按照这种日子他应该做的那样,越过属于他的那个被筒,然后钻进了陆洁的被筒里。接着,他把右臂伸开,让陆洁枕进他的肩窝,下一步,陆洁应该侧转身贴上胸乳、攀上股腿、然后用手臂搂紧他的腰
他们依照熟悉的工艺流程,按步就班,有条不紊地做着。他们都明白,他们有责任有义务合唱那一首老歌。那是他们都已熟悉的旋律,他们应该不出差错地完成所有的起承转合。
台灯罩是粉色的,从灯罩中筛出的光细腻如粉。于是,他们俩就象脱了壳的蜗牛一般,显出了别一种粉嫩。陆洁循例闭上了眼,在这个时候她总是闭上眼睛,而于潮白是应该睁大眼睛的。
闭上了眼睛的陆洁感觉不到动静了,耳朵却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响。于是,她又慢慢地睁开眼。她看到于潮白的目光并不在她的身上,原来于潮白在读书。
“这个民族信仰的是门塔教——,无所不能的门塔巫师——,经常使用的器具——,巴浪鼓、铜钵、巫棒”于潮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笔和纸。在那粉色的灯光里,他若有所思,神情显得很投入。
当然,他感到了陆洁的目光。
“你看,我还得——”于潮白晃了晃手中的笔,“是不是,你先——”
那是解释,那是布置。主刀大夫向助手做着安排,消毒、备皮、麻醉,只待万事俱备了,他才披挂上阵。
于是,只剩下陆洁一个人在工作。一个人做这种发动群众的工作真是索然无味,陆洁感到有点儿力不从心,她很难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在抑止不住的涣散中,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发动一辆冷冰冰的拖拉机。她徒劳地抓着手柄摇啊摇,摇啊摇,可那辆不动声色的拖拉机就是发动不起来
陆洁渐渐生出了厌倦,那厌倦循着陆洁的手传给了于潮白。
“哦,好了好了,完成了,完成了!”于潮白迹近欢呼般地抛下书本和纸笔,“我来,我们来吧——”
是那样的一种欢呼,既掩饰着又表达着似有似无的歉意。
在陆洁的记忆中,于潮白总是会以他性格的魅力,在需要的时候在需要的地方,给人带来勃勃的生机和活力盎然的气氛。
被子兴奋地从床边滚落,接着,席梦思软床也激动了,摇摇颠颠地发出了声响。
陆洁忽然觉得眼前有靛蓝色的莹光一闪,于是她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她又面对着那行神秘的文字了。
圆圆的犹如寂灭的火山口一样嵌在小腹上的,是男人的肚脐。
在这个母亲输送生命的遗迹的下方,赫然地排列着一行神秘的图案。它们古老,犹如千年的树根一样虬曲。它们年轻,好象初生的蝌蚪一般灵动。它们是平实的,那种淡淡的靛蓝让人想到蜡染布的朴拙。然而,它们又是神秘的,一勾一划,一曲一折似乎都隐着不可破解的天机。
陆洁初次见到它们的时候,曾经好奇地向于潮白询问,它们是什么?于潮白告诉她,那是一种纹身,一种西南民族的纹身文化。
说这话的时候,于潮白的目光变得遥远而深邃。陆洁的眼前就渐渐迷离起来,陡峭的峡谷高大的银枞天上的悬棺林间的瘴气一切都是如此地神秘,如此地富于魅力。于是,对那些民俗和文化做考察和研究的于潮白,也就同样有了诱人的色彩。
此刻,陆洁又听到了诱人的呻吟声。每当陆洁抚到这些图案时,于潮白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声音是地火奔突前的抖颤,这声音是飞瀑跌落前的叹息。
它应该是合唱和重唱,所以,陆洁应该用同样的呻吟做出回应。
“哦!——”,“哦!——”
一声高,一声低,呻吟的对唱充满了激情。
然而,陆洁的身体却明白无误地感受到,对方的身体是倦怠的,是平静的。
是的,没有火,只有风。
那是一种虚假的呻吟。
陆洁向对方的眼睛望去,男人的目光分明是真诚的,他在做着真诚的努力。
陆洁在心里苦笑了。怎么能责怪对方呢,反观一下自己好了,自己的身体不也同样是倦怠的,是平静的吗?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努力中,无可挽回地逝去。
这徒劳无功的奋斗,使他们双双变得焦灼而疲惫。
于潮白双手撑住身体,把脑袋向靠垫上提了提。他这样做的时候,瞥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那虽然是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的动作,陆洁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