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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冕诺,你这是做什么?”
“供果,供给守护神。”
“什么守护神?”
“你会看到的。”他眨着倒睫的眼皮子笑。
冕诺替我备好了塞满肉粒的大松果,备好了马,还备了一把吉玛人的腰刀。
夜深人静,冕诺和我骑着两匹马在旷野里并行。那时候,我感觉暗夜似乎比白昼更为活跃。白天我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可是此刻我听到了。白天我看不到太阳的移动,可是此刻我看到天上的明月在走,它在薄云中匆匆地穿行。
楠砻河响亮地喘息着,急不可耐地往前流。谁在前面等它,它要去和谁相会?
木瓜树上有夜鸟飞起来,那是两只,肩靠肩地飞着,飞到更浓更深的树影里。
就在马蹄的前面,蹿起了鼹鼠,也是两只,它们相亲相爱地跑着。
暗夜是生命律动的另一种方式,人类和其它许许多多的物种都在暗夜中交合,以实现新旧生命的交替和延续
我说,“冕诺,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到哪儿去了。那个下雨的晚上。”
“陆,走婚,我们吉玛人,不会让别人看到的。我陪你,因为你不是吉玛人。”
这个走南闯北的硬汉子苦笑了一下,那双倒睫的眼皮竟含着一种忧伤的美。
他就在那忧伤里轻轻地哼唱起来。
“木楼的门锁着三道锁哟, 你不要久久地敲。
乌珠把心锁了呀, 你就是等到天亮她也不会打开——“ 我好象明白,那天晚上老祖母为什么眯着眼把骨头抛过去打他的耳朵、嘲笑他的眼睛被沙子迷住,再看不到别的花了。我好象猜出,那天早上我问他到哪儿去了,他回答的时候,为什么显得那么沮丧了
我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担心:万一那所木楼不为我打开门窗呢?
我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之中,来到了今夜要涉险的那个村寨那所院落。忠实的楠砻河一路相伴,此刻依然在不远处缓缓地絮语,它似乎在对我说,别紧张别紧张—— 月光下的木楼如诗如梦,我在恍惚中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幻觉。在幻觉中,我自审自省,我得承认,我的心里充满了对木楼中那个异性的向往。这种感觉象朝露中初绽的花蕊一样新鲜,象春风里落入脖梗的毛虫一样剌激。我想到了孔雀翩跹着开屏,野蜂环围着跳舞
或许,这样的求欢才更合乎人类的自然天性?
眼前这个独立院落由四座两层的木楼环绕而成,这是吉玛人筑巢的方式。
院落的周围种着苎麻,我和冕诺牵着马,从那高高的麻棵中穿过,来到了木楼下。
“她在哪儿?”我向黑糊糊的木楼张望。
冕诺没有吱声,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啪——”石块打在木屋顶上,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响。
没有动静,木楼仍旧黑着。
“啪——”,第二块石头又打了上去。
有光亮了,是二楼尽头处的一扇窗户,它在夜色里温柔地眨着眼。
“喏,在那儿。”冕诺把马拉到窗下,“于,我不能再上去,看你的了——”
我正要跳上马背,忽然觉得脚边有毛茸茸的东西扑过来,接着就听到了响亮的狗吠。心里一紧张,我差点儿摔在地上。
那是一条狼似的大狗。“啧啧啧——”冕诺唤着狗,把大松果丢出来。
狗立刻改变方向冲过去,扑着,嗅着,咬着。要想吃尽大松果里的肉粒,那可是件挺费工夫的事。于是,我从容地在马背上站起来,向那扇温柔的亮窗伸出了手。
窗子关着!
我求助地回过头,冕诺在不远处焦急地向我比划:用刀,用腰刀。
哦,哦。我从腰间抽出刀来,向那木窗探过去。
“格——”我听到木窗响了。就在这一刻,木窗里的亮光忽然熄灭,我心里一慌张,糟糕,手中的腰刀竟然滑脱了。
怎么办,只好去捡。
在下马捡拾之前,我心犹不甘地伸手向木窗推了一下。哈,木窗竟然洞开了!
我望着那黑乎乎的孔洞,咬了咬牙。是坑是崖,现在都得跳了。
双臂一拉,腰一躬,就往窗子里翻。
木地板“咚”地响了,那象是我的心跳声
五。我们在一个海子里喝水吧
陆洁铺盖着毛毡,借着摇曳的油灯光,一直在翻看她带来的札记。昏黄的油灯光让她看得很吃力,她垂下眼帘,疲倦地用手指在上面不停地揉按。于潮白跳进那个“哦耶”的花楼里去了,接下来,不可避免地要发生在那种情况下必然会发生的事情。那花楼是什么样子?那“哦耶”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呢?
陆洁把眼皮抬起来,再一次打量她居住的这间小房。地板、墙壁、天花板,全都是用锯开的木头拼就的,未加漆饰的木板毫无遮掩地展示着它们自身的纹理,它们本本色色,厚重而笨拙,自信而坦然。
于潮白和那个“哦耶”就是在这样的木地板上搂抱着滚动的么?于潮白和他的“哦耶”就是在这样封闭着的小木盒子里做爱的么?
陆洁和于潮白也曾经有过一个“小盒子”,那是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封闭的小天地。
是的,是于潮白把它叫做“小盒子”的。陆洁挎在于潮白的胳膊上,随他一起攀上楼梯,去看那个“小盒子”。那也是两层的小楼,是那种市郊农民自己盖的单面楼房,楼梯很陡,他们俩每登上两级,就要停下来,互相给对方一个吻。
他们就这样一路吻着,登上了二楼。
双双走在单面楼的走廊上,他们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穿过那些目光笔直地朝前走,他们就站在了尽头处的一扇小门前。
“开吧。”于潮白把钥匙递给陆洁。
打开门,似乎伸手就可触及对面墙上的小窗。右边摆了床铺,当然,是双人的,很大。桌子挨着床头,窄窄的,只有两个抽斗。妙的是,这么小的房间,却有水管和水池,就在墙角处。
“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的‘小盒子’。”
陆洁没有回答,只是用双臂攀住了对方的脖子。
小有小的好处,于潮白把她轻轻地一抛,就抛在了旁边的床上,然后重重地扑上去。
那一天,他们把“小盒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试用了。床、被单、小桌、小桌上的台灯,还用电炉和铝锅煮了方便面。不锈钢锅是烧水用的,烧两锅就可以灌满一暖壶,陆洁甚至还用热水擦了个澡。
有了“小盒子”,陆洁再也不用等待于潮白的妻子彭磊何时出差。只要有可能,陆洁和于潮白就会在‘小盒子’里幽会。常常是于潮白先到了那儿,即刻插上电炉的插销,然后把生着两个大耳朵的不锈钢锅坐上去,用它烧水。在这段时间里,于潮白就开窗通风,用他的一个旧背心当抹布擦桌子擦椅子擦床头。当然还要拖地板,水泥地坪做得太粗糙,免不了存下灰土,幸而能拖擦的面积很小,于潮白只需要在房子中间站立不动,左右甩甩拖把就足以擦净各处了。如果将“小盒子”打扫干净之后,陆洁还没有来,于潮白会先洗澡,他把烧开的水倒进脸盆,接着再兑进一些凉水,然后就在那个水池边完成作业。
洁净的于潮白和洁净的“小盒子”一起,静静地等待着陆洁。那种等待有一种不可言传的美妙的感觉,电炉上的水滋滋地响着(还需要烧水给陆洁洗澡),于潮白的听觉就在那声响里延伸,延伸,犹如阳光下一缕缕缥缈的亮丝,若隐若现若浮若沉。遥远的空间中所有的声响都被那亮丝触及到了,散着尘土气息的小贩的吆喝,碰撞着树枝敲打着玻璃的坚硬的风声,在透明的空间里扇动着、震颤着的柔软的鸟翅,各式各样鞋底对梯阶的磨擦。
听的最清晰的是于潮白自己的心跳,时疾时缓,若浮若沉,他就在这无可名状的激动中变得虚弱不堪。
于潮白不能想象,当一个男子等待她顷心的女子前来作爱的时候,那感觉竟然如此美妙。
在焦灼的等待中,陆洁终于如期而至。于是,那种降临俨然成了一种恩赐。
短暂的亲昵之后,两人一起动手准备饭菜。
枯黄的葱皮剥掉了,显露的白嫩也会带来惊喜;用水果刀切红肠,粗笨的碎块也会引起开心的大笑;烧土豆块,把醋当成了酱油;铝锅底煎着两个圆圆白白的鸡蛋,它们相亲相爱地连成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