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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咪方:全世界的人非得跟你精神一致?
老王:进我家的,必须。其他到外边说话去。
咪咪方:你认为自己是追求自由的人?
老王:听到这首歌前,不是。一直认为自己是战士,未来的世界解放者。后来是小市侩,金钱爱好者,享乐主义者,艺术钻营者,权势分子可怜的食客。听到这首歌那一天起,是了。才醒。我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咪咪方:为什么不说我们了?
老王:我不能代表方言,我们只在睡着时相似,醒了之后就各奔前程了。我代表不了他,他也不让我代表。
咪咪方:一朝梦醒,一定很快乐?
老王:他,还是我?
咪咪方:你们俩。
老王:我很虚无。他很痛苦。怎么会快乐?一早醒来,周围一片荒芜,繁华世界已成废墟,低头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被紧紧绑着扔在一片泥泞当中而且时间大钟已经过半——怎么会快乐?
咪咪方:虚无之后如何?痛苦之后又如何?
老王:虚无之后是停滞,痛苦之后是自闭。
咪咪方:停滞之后呢?自闭——还有之后么?
老王:停滞之后是继续停滞,是张望,无所事事坐在角落看别人跳舞,等时间一点点过去。自闭之后是孤身一人寻找新世界,精神分裂,每天分裂在三岔路口,一条路通向死,一条路通向没劲,身后是回头路。
咪咪方:几率多少,生或者死?
老王:百分之百对百分之百。
咪咪方:有一个问题,请你务必诚实。这个说法我听到很久了,一直想问你一直不敢,先是怕自己不能承受,现在是怕你闪烁其词,再问第二遍的勇气我肯定没有了——你会诚实吗如果我问你? 老王:我建议你不问。 咪咪方:我一定要问,这句话憋我憋太久了。三十年,每当想起我父亲这句话就在我嗓子眼里,像一口吐不出去的浓痰咽回去就恶心。我要不问我会拧巴致死,你愿意看着我拧巴死么王大大?
老王:我可以保证不撒谎。
咪咪方:我父亲,方言,他是自杀吗?
老王:不知道。
咪咪方:您太不诚实了。
老王:我真的不知道。最后一天,他自己在家,所有人都是事后才到场,我去的时候警察都到了,封锁了那所房子,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看到一个袋子抬上车,我怎么会知道?
咪咪方:您没听到一些说法吗?您一点都没怀疑?
老王:我听到很多说法,都是猜测,我也只能当猜测听,讲给你是不负责。
咪咪方:我还以为,我这么大了,又过了这么多年,能从您嘴里听到一些真相。
老王:这就是真相,没别的真相,最后那十几小时发生了什么只有方言知道,都被他带走了。
咪咪方:我听说他最后脸上是微笑的。
老王:我也听说了。
咪咪方:我还听说
老王:不要再说了。这还重要吗?即使他是自杀,你又能怎么样,责备他吗?
咪咪方:在准备来找您这三十年里,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他是自杀,我就不原谅他,见到您之后,谈过几次,终于问了出来,现在,我不知道了。我想不会了吧,虽然还是没有答案,但是我好像多了解了一点我父亲。我也不想恨他。能把这盘许人家高停一下么,换盘别的——听说他死的时候听的就是这盘,人进去的时候这盘CD还在唱。
老王:不知道。
咪咪方:您为什么嘴这么严,什么都说不知道?您怕什么?
老王:什么也不怕。
咪咪方:可是您这副样子,就像对我父亲的死有责任一副内疚的样子。
老王:我很内疚。
咪咪方:我什么也不问了,从现在起。
老王:他不是自杀。有一种情况,好比今天这个晚上,外面下着小雨,天很早就黑了,听着唱你一生的音乐,第二天太遥远,怎么也过不去了。这时候的人不是想死,而是生死没界限了,两间房子一下通了,像一间屋子,人在里边走,不留神就迈了过去。
咪咪方:
老王:三十年,我在拆生与死之间这堵墙,现在墙拆光了,地也抹平了,我只能心里记着墙根儿在哪儿。我坐在这里,天天看着死,偷看死,希望她再好看一点。我太怕死了,只能习惯她,喜欢她,才好接受她。她像新娘子,坐着轿子,蒙着盖头,坐上你的床,从今往后就要一起生活了,这才是你永生的伴儿,天长地久,斗转星移,——可长得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呢,我要偷看。
咪咪方:太可怕了。
老王:谁可怕?人生么?是啊,人生很可怕,死不可怕。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死很美丽。
咪咪方:你——你们可怕。你,我爸——方言,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死感兴趣?之前你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吹拉弹唱,玩女演员,我才不信什么许人家高的歌之类的鬼话呢。
老王:我说了怕你接受不了,你已经表现得很愤怒,很歇斯底里。
咪咪方:对不起,我刚才是有点激动。
老王:来根儿我的烟?
咪咪方:行,我来一口吧。一一我好了,心跳下来了,你可以说了。
老王:你们家有高血压高血脂遗传,你爷爷,大大都死这个病上,我看你也不瘦,应该注意饮食,少激动。
咪咪方:我知道。
老王:一礼拜吃一天素。
咪咪方:谢谢——您不是打算跟我聊养生之道吧?
老王:正是打算从这儿聊起。我还是不能肯定你的心理状态和生理状态都调整好了适合听这些事。这些事只能说给无偏见的人,心里常存莫名忧伤的人,知道人类很渺小,已经挫灭所有优越感的人——听。否则徒生滋扰,徒生惊骇,再以为我是谈神说鬼,就不如不听。
咪咪方:我自认为无偏见。心里也常存忧伤有时莫名有时有名。也知道人类很渺小和宇宙比。但我仍然有优越感,为我是一个人,为人类摆脱野蛮从石器时代走向信息时代,在宇宙这一小小角落创造奇迹,迈出的每一步自豪——这算不算合格?
老王:三条具备,一条差点,也凑合了。摆脱人的骄傲,跳出人的立场,站到二楼看问题,也是很难的,几乎无从做起,对站惯了人立场,从降生每一眼看世界都是出自人视野的人——来说。我第一次得到这个新角度,当场精神分裂,视野很好,没有人,原来世界可以没有人,这像一个真理,但是一想到谁在观察这个真理,谁在这里想?立刻分裂。
咪咪方:二楼?那就是神了?
老王:还不是神。很多人会以为是神,一想到亵渎二字,先崩溃了。二楼是生物。上面还有物质;还有非物质和彻底空虚——方言说那是永恒。再高才是大意志,一般人所理解的神。你要平等地看待这划分,说楼,上面,高,是形容,迁就人的观察习惯,方便描述。实际上不存在自下而上,由近及远,甚至也不是平行散开——当你都看到尽收眼底之时。
咪咪方:总共有几楼?按我们的习惯。
老王:两千六百年前一说是四楼。前一说更早的母说是五楼。两千年前那一说及其母说及其后说这一系列说只有二楼带地下室——地狱。我个人认为是六楼不带地下室
咪咪方:不带?
老王:问题是你把什么关进去,物质吗?全世界的地狱都是文学的地狱。接着你数吧,人在一楼,最底层。二楼生物,所有生命。三楼物质,及其造化。四楼非物质,光,辐射什么的。五楼绝对空虚或叫未可知。六楼大意志。方言的观点是七楼,大意志之外还有超大意志。他这个说法等于无穷罗列,暂时我不能同意,因为我没有观察到。我只相信自己见过的,进去过的——这不是形容,是陈述。我只服从经验,逻辑就算了,不把这作为一个前提,就没法讨论。
咪咪方:你进过——大意志里边?
老王:我已经到了它跟前,忽然害怕了,不敢往前去了,怕最后这一点存在——有观察能力的视野——消失。那真是一种大结局的感觉。在无限,无,乌有边上,往前一挪,就进入零。零是形容,只剩零,零也无意义。
咪咪方:怎么证明你是经验不是狂想不是做梦?你是著名的有强大编造能力的人——作家。
老王:不能证明,我不能把自己的大脑投影到大屏幕上去。我期待着有一天发明这项技术,但是可能等不到了。
咪咪方:那你等于白说。你总不会告诉我信则有吧?
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