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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客,心下欢喜。自从小宛在梅林挨了吴应熊的耳光,她已好久没应客了,白白损失了许多银子,陈大娘为她焦透了心。
此刻她想这乖女没白养,便嘱咐单妈准备午饭,她自己则踮着小脚急忙到陈府回话去了,一路上还回忆着年少时的风流时光。
一袭香轿将董小宛和惜惜送到陈府大门前。董小宛正给轿夫赏钱时,惜惜已经抓住大红木门上的铜环叩了三下。她听见三声清脆的声响在里面大院里回荡,心想,好大的院子。
门开处,管家伸出头来,见是两位女人,便问:“来人可是董小宛董大小姐?”惜惜说:“这就是我家董小姐。”
管家慌忙打开院门,点头哈腰道:“小姐请进,我家老爷和夫人恭候多时。”
院子果然很大,董小宛跟着管家进了三个门庭才到了内院。内院的花圃中还残留着一团团的雪,像一只只静止的没长脚的白鸽。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漂亮孕妇正在狠命抽打跪在她面前的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男孩背脊上遍布血红的鞭痕,他苦苦哀求道:“夫人,我错了,我再不敢了。”董小宛想起童年时自己被苏氏鞭打的情景,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心里一阵阵痛。
管家上前道:“夫人。董小宛小姐来了。”
孕妇扔了鞭子,上上下下将董小宛审视了一遍,心想:小妖精,比我还美。董小宛看见她嘴角有一丝醋意的冷笑。孕妇定定神,满脸堆笑地牵住董小宛,一边回头叫丫环上茶。
董小宛刚在客厅里坐定,丫环便奉上茶来。她看见厅外有两个丫环正扶着男孩走过,便问那个男孩是怎么回事。夫人刚端起茶杯,听她一问,重重地放下茶杯,气鼓鼓地说道:
“还不是我家老爷做的好事。你瞧瞧,我挺着个大肚子在床上怎能让他如意?偏偏他又是个猴急的饿老虎。老娘看他可怜,让这府上十几个丫头去陪他睡过了,他还不知足。昨天晚上他竟和书僮在书房里干那男女勾当,被我撞着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个小蛮童真可恶,老娘恨不得将他屁眼塞起来。”
董小宛听得陈夫人如此这般自揭家丑,脸上就热乎乎的,替她感到害羞。陈夫人却面不改色,一边扭头吩咐丫头去请老爷,一边又回过头来恳求小宛道:“我请小姐来,就是想请小姐帮我一次,代行夫妻之事。只要让他知足了,我这里有大把赏银奉上。”
“能行吗?”小宛想借故推迟。
“一定能行。”陈夫人道:“你是秦淮河有名的角儿,人又年轻漂亮,我担心你把他迷住呢!”
“我今天身体有点不方便,做不得那事。夫人,既然府上没有陪酒的事,那我就告辞了。”董小宛说完站起来要走。陈夫人急忙将她拖住。小宛又道:“秦淮河上多的是姑娘,何不叫陈大人去画舫上欢喜欢喜呢!”
陈夫人哀求道:“不行,不行。我就怕他被画舫上的妖精迷住了心,才允许他在府上风流,这样我也心头有数。小姐一定要帮帮我。”
董小宛执意要走,陈夫人一下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哭了起来。董小宛瞧着她满脸滚动的泪珠子,心一软,便应承下来。
陈夫人如获至宝,喜笑颜开地站起来,脸上的胭脂被泪水流出一道道浅浅的花印,拉着董小宛再次入座。董小宛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满嘴香气。陈夫人一边用手绢擦着脸,一边说道:“这是有名的庐山雾。”
董小宛刚要借题发挥谈一通茶经,陈夫人忽然从座垫下取出几张图画,她诡秘地冲小宛笑了笑,并将图画递了过来。
小宛接过来一看,却是几张“春宫图”。她不知何意,陈夫人悄声问道:“你是秦淮河有名的美人,见多识广。我想问问:这图上的动作是不是真的做得成?”
董小宛又好气又好笑,便说道:“夫人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陈夫人把脸一唬,正色说道:“我是正经人家的小姐,读的是圣贤书,哪里能干这种不合规矩有失体统的事儿呢!”
董小宛心里一痛,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正想拿话刺她一下,门庭里跑进一个丫环来报信道:“夫人,老爷回来啦。”
陈夫人慌忙从小宛手中抢过图片朝座垫下塞,显然这些图画是她个人消遣的小秘密。
陈影昭陈大人不愧是兵部侍郎,有一幅魁武的身板和大大咧咧的豪爽性格。陈夫人迎他进来。他伸开大手摸着她的肚子说道:“夫人,我那宝贝儿子没踢你肚子吧?”
董小宛道了个万福。“贱婢董小宛这厢有礼。”陈大人笑哈哈托住她说道:“免礼,免礼。”小宛的胳膊被他捏得很痛。
各自落座之后,陈大人一口喝干了一杯茶,嚷着再泡一杯。他对小宛道:“刚才有些军务要办,耽误了。让董小姐久等了。”
“天下事国事为先,大人日夜操劳太辛苦了。”董小宛说道:“江南太平之地应该没紧急军情吧?”
“唉!江南虽然太平,可逆贼纵横中原,剿抚俱不奏功,江南又岂能不受波及。何况北方满清铁骑时时南下,皇都紧急呢。”
“如果皇都不保,这金陵大概能抵抗吗?”
“哈哈哈,真是妇人之见。江北有左良玉部五百里连营,扬州有史可法、郑成功部百万之师,金陵何惧之有?”
董小宛一时接不上话,便低头假意品起茶来。陈夫人凑趣道:“我家老爷也是有名的陈大刀,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皇上如派我家老爷带兵打仗,可能早就割下成李自成的脑袋。”
陈大人瞪了夫人几眼,道:“放你娘狗屁。你以为老子不想去剿贼吗?我要真去了,看你不哭成个泪人才怪。”陈夫人讨了个没趣,一边诺诺连声,一边就吩咐丫环们快摆上酒菜来,准备开饭了。
吃罢晚饭,陈影昭到书房小睡。陈夫人说这是他十几年来的坏习惯,董小宛便得独自到客厅等候。惜惜先告辞而去,西斜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从台阶上延伸进厅堂中,董小宛看着余晕在厅中一寸寸移动,终于爬到一张大案桌的桌腿边,淡淡的一丝光线轻轻地晃了晃就消失了。天于是黑了。董小宛不禁有点欣喜,她终于看见天是怎么黑的了。多少次,她蹲在苏昆生的家门前,仔细察看日光细密的脚,却一次次失望,她多么想看见天是怎么黑下来的,可是总未能觉察,日光怎样完全消失的呢?此刻无意之间她瞥见了连接白天黑夜的一刹那,彻底否定了童年那个小玩伴苏僮的说法,他说最后那点微弱光亮是被蚂蚁搬进洞里了,所以没有人能看见。
当陈夫人来请她去服侍老爷就寝时,董小宛困倦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陈夫人咬着嘴唇,左手摸着挺起的大肚子,右手挽着董小宛的胳膊。小宛感到陈夫人手腕上的脉博正贴着自己的胳膊在疯狂跳动。俩人都没说话。长长的走廊伴随着俩人长长的沉默。董小宛看见两个丫环正用带柄的球状玻璃罩依次灭掉墙壁上的烛光,那小小的烛焰在玻璃罩中挣扎几下就熄灭了,像跳跃的蝴蝶被闷死在掌中。她觉得自己就像那蝴蝶,巨大的手掌正缓缓合拢。这是她无法逃避的命运的图解形式。
卧室里弥漫檀香的气味。两个青花瓷盘上托着两个小小的黄铜香炉,两支细长的紫檀香顶着两粒红红的火点,两根细长的烟笔直地升起。偶尔有一丝风吹进来,那悠蓝的烟雾便变得弯曲、扩散,消失在董小宛的头顶上。那厚厚的蚊帐中传出陈大人的轻咳声,他想清除喉咙中的痰。
董小宛请夫人回避。陈夫人却摇头道:“没事,没事,我看惯了他的风流像。再说,我在这里也不妨碍你的事。”
董小宛气她不过,心知她醋意甚浓,便横下一条心要报复报复这个骄傲的夫人。既然存心要向这位出身名门的贵妇挑战,小宛脸上浮现了快意的笑容。她缓缓脱去衣裳。她光艳优美的裸体像一记重锤砸得陈夫人眼花缭乱,心像被绳子捆住一样痛苦。董小宛挑开蚊帐踏上床榻的刹那,回过头朝她挥挥手,脸上莞尔的笑容再一次刺伤了陈夫人的心。
蚊帐中传来几声模糊的悄语之后,床板便吱吱吱地响了起来。悬挂的蚊帐抛起了细微的波浪,像春风刮过平静的湖面陈夫人差点闭上眼睛。她心荒意乱地走来走去,楼板上响着她的跺脚声。这时,一支银钗从帐中掉落到地上,叮叮噹噹翻了几个跟头。钗头那颗碧绿的珠子摔碎了一小片。陈夫人慌乱的心里忽然找到了平衡,她幸灾乐祸地轻声咒道:“摔、摔、摔!摔她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