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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脸麻子原说得是砂河驿一家杂货行的掌柜,托人给略有些疯颠的儿子说媒,当地知情人自是不肯,偏有个媒人甚是自信,竟到了代州府境一番走动,不知动得何般利舌,竟是生生弄成了一桩。回来邀功,说那女子长得清丽可人,当是那一笑,脸上布了水波纹儿。杂货行掌柜自是喜不自禁,重金下了聘礼,娶回来下骄一揭盖头,竟是半脸麻子,偏是那麻子生得奇,竟在脸上转了圈儿,一笑,荡了开去,自是个水波纹儿!无奈,退不得张扬不得,想想自家缺陷,便也忍了。后来,总是有知情人将这事儿拨弄了开来,当笑话儿讲。
“忠庭在信中说,想在大同开间饭庄,主意是云鹏出的,原是想拿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作本儿的。”范成德道。
范氏道:“那银钱本是隔年宿债,想当年,贺老掌柜为保繁峙商家,身家性命都已搭了去,咱岂能收了这债。原是云鹏挣的,想是摸得熟络了,且他本在大同生活了十多年,就让他做去,幸许成了事儿。”范成德道:“可这云鹏走的却是天延村咱范家的幌儿!”范氏一愣,道:“走范家幌儿?这且奇了,他虽入我商铺,原便是自由身,自可闯番天地,自立门户。”范成德叹道:“云鹏却不这样想,他晓得那银钱原是欠我范家的,却不思立,足见他心胸磊落,余财不取,凭真本事去挣便是他的想头。”范氏停了手中花锈样儿,道:“我看,若是真要成了,当让忠庭帮衬帮衬才是。”
范成德笑道:“这权不消说,想来忠庭知道该如何做了。”范抵奇道:“你是说,忠庭莫不成还要舍些银钱?”范成德摸了摸须下花发,沉吟道:“都大了,他们自有主张,我看忠庭信中的意儿正是如此。在大同府开饭庄,又是租门面儿,又是刷房子,又是雇人手,又是添置一应家具进些物事,一千五百两左不过三五天的事儿,忠庭他们心中当是有数。”范氏道:“那你该出面帮衬才是,倒弄得半头两个截,缺了银子,半道儿停下来,且不是事。”范成德正容道:“要干事,他们自有法儿,现下不是无缘无故出一文钱的时候,商道艰险,该放手是且放手,忠庭独个人办事,尚是首次。且看看情势再说罢。总要有些磕碰,该是他们历练的时候了。”
门庭外一阵脚步声,刘掌柜端着一叠帐薄走进来。
“范东家,去冬帐目各庄铺盈利,扣除各处掌柜、效劳、借支、代收等共余七千二百两银子,今春不过两月,加上大同少东家粮车走销,按时下最低粮价估算,至今已毛收益近两千七八百两银子,势头儿极好。去年秋旱,官府蠲免钱粮,秋粮征收倒平了往年大收的价。今康熙爷亲政,又是薄役轻徭,乡间开荒恳地者人齐涌集,远出大同虽有损耗,估摸着市集需求量大过往年三成左右,价钱略可上浮,补了亏空足足有余。大营地下藏粮,原作备种,据李掌柜称,尚有百三四十石,尽可投了市上。”范成德笑道:“忠庭大同粮车先不要算得收益。”刘掌柜道:“这是何故?莫非那车粮未脱得手么?”范成德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据李掌柜他们的信儿,销路自是不愁,倒跑了老远,已东出大同到柴沟堡一带,按当地市价,或可再上个码儿的。”范氏道:“东庭,云鹏他们倒有意在大同开间饭庄,信里有这个意儿。”刘掌柜奇道:“东家有意将摊仗远出大同么?”范成德道:“这且不是我的主意,我不赞成却也不反对。总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刘掌柜沉吟道:“东家且想想,这开饭庄自不比开粮店杂货柜,其间风险极大,况我等非本地,人生地不熟,想是很难压得场子。东家记不得,前两年砂河驿‘聚和林’郑掌柜投资二千两银子在忻州府开饭庄的事儿么,倒是人流车往,风风光光,年底一结帐,扣除工钱、支应、内耗,半分银子没有倒欠下许多外债,肉钱、菜钱、油火钱竟是欠了近三千两银子,年也没过好,实在难以维持,只好关门歇业了事。谁知这竟起了连锁,代州、繁峙、砂河驿一带郑家粮柜、染料行、豆腐作坊等生意大是萧条。咱们商家,贴得起银子,贴不起牌子,一旦倒了一处,极难收拾!”范氏奇道:“刘掌柜,我却不解。既是饭庄儿人流挺旺,原是生意好的相儿,为何倒关门歇业了。”刘掌柜叹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开饭庄的风险正在于此,酒饭走得的明面,那银钱却不知有多少走了暗流。便是那忻州府地窄人稠,真正能上馆儿吃喝的有儿个,都不过是些达官贵人、富户士绅,时间长了走得勤了,便认了熟脸,今忘了带银钱,明权且记下,一并算了。年底结帐,帐面上倒是盈了,却有六成是呆帐、死帐,撕了脸去要,好的给你个三成五成,逢着那存心赖帐、白食的,任你三番五次上门,人家倒一口应承了是欠你,却身无分文,你恁咋地?大主儿还是官家,这个帐却是更要不得了,此等状况,关门却是唯一出路,再开下去,总是越陷越深。”范氏越发奇了:“何不设了概不赊帐的牌子?”刘掌柜摇摇头道:“货行里能,偏这饭庄就不行。沾了嘴的利,却是现做现成的生意。别的买卖总是先付了钱给你,凭钱点货;偏是这饭庄掉了个儿了,预支了损耗,收益却是未知,这就是风险。”
刘掌柜接过范氏递过的茶来,将手中的帐薄放在桌上,探了身子道:“东家,这事却要深思熟虑的好。云鹏既入我铺,便是我铺效劳,我晓得这是东家的体恤照料,若开这饭庄,且另雇了人任掌柜的好,万不可铺中人当,沾了天延村范家的生意,不是范家的倒也是范家的,这可当是足虑。想来,这是云鹏的主意,他手上的银子倒算笔资本,却万万不可开天延村的牌子。”范成德道:“刘掌柜,这话原是有理,一心为我铺上着眼。年轻人却有年轻人的心思,遇事自有章法可循,没有个成败胜算,断不会平白无故定这个主意。我们当年如何没有把生意做遍了的想头,好多机会正是瞻前顾后的失了,现下想来却是可惜。与其束缚了他们手脚,倒不如放开了手让他们干去,历练总得有,坎儿总得设,让他们知道了难,知道了险,挫挫他们未必不是好事,愈挫愈奋吗!再者,刘掌柜,该是他们出来挑梁负重的时候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刘掌柜点点头:“范东家虑的极是,是该让他们出手了。可我总是担心范家的牌子!”范成德望着门外檐下一片窄窄的天宇,神色肃然道:“放心,既立之则顾之,无险无障岂可言勇!忠庭他们回来,若不还银子,自可当借了使;若还了银子,刘掌柜自当收下。”刘掌柜奇道:“范东家,这是何意?”范成德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任自流,不放纵!”
刘掌柜郑重地点了点头。
正自说话间,命柱一路从二门过廊外跑进来,急道:“东家,村边小古道上,河西河东家为争水,聚了百十号人,两下里言语不善,怕是要出事。”
范成德刘掌柜两人忙自站起,相互望望道:“走,且看看去。”
出得村来,河下游灵岩寺边墙外早聚了百十号人众,竟各持了械器,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早有人挤进人堆中,大叫道:“范东家来了,且让他老人家评评这个理!”
河东刘老汉持了一把铁锹,上前来指着被划拉得不成样子的河心道:“范东家,你来评评这个理来。河西原是坡地多,川地少,收成不好,也没甚收成,年轻人倒做生意走了大半,逐年撂荒,竟不足原来的七成。原几年,河东自和河西达了一条规矩,这地头上水,耕播这月,河东河西一递一天轮着上。冬日下得雪多,田粮蠲免,粮价又稳,今年他们开了上百亩荒地出来,便要改规矩,按亩分水。河东这地原缺水,不按时上水,显见干得不成样子。过了这月,地皮不透个三五寸深,这地怎么种!正撕虏不开,倒谁也浇不上,让那水白白流了!”
“刘大头,既是规矩,便有更改,那原是视情视理视势定的,今情势变了,便须得改,便是王法,也须有个因势而动,偏不成是你刘大头自家的地,自家的水?今我河西乡民出得工力无数,好歹多开出三五亩地来,原指望着这几亩地养活一家老小,自是有地便有上水的理,哪可比得你河东,有范东家罩着,各家多多少少能入得些股来,分得三四两银子贴补家用,我河西家便只靠了这地头儿生活,咋地,不让浇,谁他娘的也浇不成!”
“关三小,你那是放屁,那年你是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