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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贾平凹-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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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饭时,红大刀的人轮流着在路口把守,严阵以待,轮流过了的或还没轮流到的都端了碗一边在巷道走着一边吃,却再没在树下聚堆儿,而榔头队的家里人全都四门不出。天布就在巷道里走,他的牛皮帮子鞋咯吱咯吱响,走到某个榔头队人的房子前了,脚步没有停,走到某个榔头队人的房子前了,站下来往房子上端详,立即在什么地方,有无数的眼睛就惊恐了,叽叽啾啾着红大刀还真要打砸抢吗,那么会打砸抢到谁家呢?果然,红大刀开始检查昨天夜里还有谁从窑场偷跑回来的,去一家了,一家就吵闹声传出来。还没检查到的榔头队人家便顾不得了他们的丈夫或儿子在窑场上一天一夜是咋吃的咋睡的,而担心起家里的安全,就把院门关了,又加上粗木横杠,开始把家里好东西往地窖里藏。老诚的妈端着碗,吃着吃着,隔壁院子里就响动了,有人在恶声败气地说:得称回来过没?得称妈说:得称没回来,你查么,查么。又叫开了:得称,得称,你死到哪儿去了,你害家里人!老诚的妈咳嗽病就犯了,越是紧张越咳嗽得急,气都快上不来了。但她家的门很快也被敲响,,老诚的媳妇取了粗木横杠,开了门,门外一伙人,说:老诚回来啦?!老诚的媳妇说:没回来。问:没回来你把门上了横杠?说:怕来检查么。问:没回来怕啥检查?人呢?说:谁?问:还能是谁?说:他真的没回来!进了门四处看,猪圈鸡棚都看了,没个老诚,而台阶上坐着的老诚的妈,人咳嗽得身子缩成一团。进来的人说:走吧走吧,那是胆小鬼,他敢回来?!

  狗尿苔把干儿子叫到家里给了饭吃。饭是包谷面搅团,狗尿苔坐在那里一眼眼看着干儿子把一大碗吃完了,他说:够了没?干儿子说:够了。他说:我估量你碎(骨泉)够了!干儿子拿眼看着他,却说:你嫌我吃得多?狗尿苔心想他的话伤了干儿子,就笑着说:你比我心思还多?我问你,想干大了没?干儿子说:想来。狗尿苔说:哪儿想?干儿子说:嘴上想。狗尿苔说:你就知道吃!说,心想。干儿子说:心想来。狗尿苔说:这就对了,我给你说,晚上睡觉要睡灵些,别再尿炕,如果梦里你到处寻不到地方尿,那就是要尿炕呀,赶紧醒来!婆在上屋里听着了,就笑了,说:你只要能睡灵些不尿炕就好了。狗尿苔说:婆,婆!不让婆揭短。又给干儿子说:你妈是个母老虎,再打你了,你就过来。上房门框上的燕子呢呢喃喃叫了几声。狗尿苔说:要不要燕子?干儿子说:要。狗尿苔嘴一皱,发出曜踓响声,燕子就从巢里飞下来,停在狗尿苔的手上,但是,它在手上放了一根羽毛却又飞了,在院子上空旋转,不停地叫。狗尿苔听得出来是燕子说它要走呀,天冷了,要去南方呀。狗尿苔说:天冷了你可以住到屋里么。燕子说:屋里也冷。狗尿苔说:那你还回来吗?燕子说:回来呀。狗尿苔说:回来还能认住我和我家吗?或许你回来我家就不是黑五类了,我也个子长高了。燕子说:我能认得。狗尿苔的心里酸酸的,给婆说:婆,燕子要走呀。婆说:天冷了,这些天我一直觉得它该早走呀,可它还呆着。狗尿苔叹了一口气,对燕子说:你走吧,你走。燕子却不走,站在了捶布石上只是叫。狗尿苔走过去把燕子提了放在手上,说:我不难过,我送你。端了燕子出了院门口。巷道里太窄,他嫌燕子飞起来撞了房子或者树,就走到了巷口,双手一扬,燕子飞起来了却又落在榆树上还对着狗尿苔叫。狗尿苔说:走,走,你不走我恼呀!燕子直戳戳飞起来,突然一斜,闪过树梢不见了。

  一伙人夸嚓夸嚓往过跑,没有看清领头的是谁,而跑过去了,后边是来回骑着狗。来回并不是骑着狗,是她家的狗要撵跑过去的人群,来回不让撵,她用双腿夹住了狗,狗的尾巴就在来回的屁股上扫来扫去。

  狗尿苔说:又去查谁家了7

  来回说:查杏开哩。

  狗尿苔说:查杏开?查谁不行,去查杏开?!

  来回说:杏开的门开了,炕下放着四双鞋,一双是花鞋,一双是军用鞋,一双是兔儿鞋,一双还是兔儿鞋。

  狗尿苔说:说的啥?你疯啦?

  来回说:你才疯啦!

  狗尿苔不愿和来回拌嘴了,他操心着是不是去杏开家查过了,他就向杏开家跑去,但杏开家的院门关着,再叫没叫开,去敲门,才发现门扇上抹着黄蜡蜡的屎。

  其实,杏开家并没有被查过,是有人提议过到杏开家查查霸槽夜里回村过没有,但立即被否定了,因为如果霸槽能回来,那榔头队也就全冲下山来了。于是,那伙人就去秃子金家查。

  一伙人一到秃子金家,想着秃子金也是不会夜里回来的,却就想着借口把秃子金家打砸抢一番,没想半香把秃子金的铺盖用物一股脑全扔了出来,说:他是他,我是我!来的人反倒愣住了,说:秃子金没回来?半香说:他回来干啥?来人说:回来拿粮拿锅呀。半香说:他拿走一颗粮食,看他敢不敢?!来人就说:这倒是,半香你是好的,你就入红大刀吧。半香说:少给我说这话,我想入谁就人谁,但我现在谁也不入。天布随后就从院门里走进去,说:半香,秃子金啥时候回来你就要报告哩。半香说:我不报告,你们要想知道他啥时回来,你就常来检查么。

  67

  窑场上,榔头队的人一天没有吃到东西,后悔起上午把那几个装米面的罐子打砸了,甚至连那口小锅也扔到了沟里。直到天黑迷糊回村背来了一口袋包谷糁和一只铁锅,才算吃了一顿饭。这些包谷糁原本可以熬稀汤吃几顿的,但他们却把包谷糁全部下了锅,吃了一顿稠糊汤,因为窑场上没有碗,饭稀了无法吃,稠糊汤可以盛在瓦上,更因为他们不相信还会呆在窑场,天明了就能冲回村去。但是,白天里红大刀严守了路口,饥饿又使得头晕眼花,再加上疥疮折磨,他们没有了能力下山,只能把石头瓦块堆集在窑场塄头上,防备着红大刀攻上来。霸槽一方面给大家鼓劲壮气,一方面着人去山神庙向善人借吃的。善人那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粮食,他抱出一个罐子往外倒,倒出几碗米来,又抱起两个罐子往外倒,倒出一升麦面和半升豆面,他说:就这些了,这些米面对我可以拌些瓜瓜菜菜吃十天半月,对你们不够塞个牙缝,与其对你们塞个牙缝不如还给我留下。他说的是实情,来借吃的人也不忍心了,说:还有啥,革命正困难哩,借你一斗将来还两斗,当年红军就这样给老百姓打借条的,善人说:还有啥?没啥。瓮里是有包谷颗,老鼠才吃包谷颗的。来人说:你骂榔头队是老鼠?善人说:这是你的理解。我是说包谷颗没磨碎吃不成么。来人说:咋吃不成,炒了吃不成?还真打了借条,提了一口袋包谷颗走了。

  包谷颗炒了吃,屁就很多,而且肚子里焦,需要不停喝水。窑场上的用水是从坡路下去,到崖底的浸水潭里去担,就有人拿了桶去。可去了好长时间没见回来,霸槽对老诚和有粮说:咋回事,让担水哩他自己只图在那里喝呀!老诚口干舌燥,疥就痒得难受,看着迷糊在交裆里挠,迷糊裤裆烂了,挠着容易,他也就撕自己裤裆,一时好多人都把裤裆撕烂。霸槽让他也去担水,他有些不情愿,有粮说:走吧走吧,去了也能在潭里洗一下。两人到了浸水潭,潭边放着两只木桶,却没见了担水人。老诚说:是不是跑回村了?有粮说:是跑回村了,跑回去挨打呀!老诚却说:有粮,你说回去真的要挨打?有粮说:咱把人家集资烧的窑毁了,人家能不打?老诚说:那咱就在山上饿死?我那媳妇你知道,脖子上有个瘿瓜瓜,啥事都做不了。有粮说:我就牵挂我老婆,咱两天一夜没能回去,她能不急,她一急哮喘病容易犯的。两人把水在桶里装满,老诚让有粮担,有粮让老诚担,老诚说:不至于就挨打吧。有粮说:你啥意思?老诚说:那个意思。有粮说:行不?老诚说:能行吧。有粮突然掉头就走,老诚说:你干啥呀?有粮说:我尿呀。从土塄上往下溜,啊嗤,就溜下去了,塄坡上扬起一团土,人像球一样滚下去。老诚说:等,等等,我也尿呀。也啊嗤地溜了下去。两人都滚在塄坡下的土窝里成了土蛆,相互看着,都没言语,然后爬起来转到了坡路上往山下跑去。

  老诚和有粮当然在路口被红大刀捉住了,他们没有反抗,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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