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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唧唧说着话,猛抬头看到霸槽骑着自行车冲过来,乱成一堆。杏开喊:有狗哩,有鸡哩!霸槽偏在鸡飞狗跑中直冲下去。自行车一股风似地冲去斜坡了,杏开却掉下来,从斜坡上像屎壳郎一样滚了蛋儿,滚到了路边的包谷地里。
霸槽还在骑,骑到了土路上,又要在土路上跃过了那条水渠上的棚板,眼看着就要到公路上,他说:佩服了吧,如果是汽车,我一踩油门,汽车就跃过州河了!没有回应。霸槽说:你不信?还是没回应。霸槽一只手往后摸了摸,没有摸到什么,回头看时,后座上没有了杏开,停下自行车,土路上也没有杏开,而斜坡下老顺家的狗大声叫喊,他就骑自行车又返回来,才发现杏开还躺在包谷地里。
杏开的一只鞋掉了,被一只狗叼着,裤子从膝盖处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口子一直到裤管,露出半条白腿;而她脸上被血全糊了。霸槽赶紧用袖子去擦,说:眼睛看得见,看得见?杏开的眼睛睁开了,她说:能看见。但左眼眉处一指宽的道子,血啦啦地翻着肉。
杏开是第一回跟着霸槽去了洛镇,洛镇卫生院给杏开的伤口缝了十三针。霸槽问医生:缝了能长合吗?医生说:能长合。霸槽说:长合了有没有疤?医生说:肯定有疤。霸槽说:哦,毁容了。杏开只能在屋里养伤了,这期间六升去世她也没办法去坟上。埋了六升的那个中午,霸槽去看杏开,杏开已经能下炕收拾屋子了,但脸还肿着,左眉上的线还不到拆的时候,样子有些怕人,霸槽不敢看她,她说:你给我把血痂抠抠。霸槽试着抠,抠不下来,自己的鼻脸凹里聚了个疙瘩,她却笑了,说:我现在把你耗上了!
六升死后,村里的那只猫头鹰夜夜还在叫唤,它已经不固定在一个树上,声音随时从某一处发出,偶尔被人发现了,谁又不敢去打它,惹不起就敬着,默默乞求着能离开。婆常常在把鸡撵进棚窝了,就坐在捶布石上等着猫头鹰叫唤,不叫唤心就慌着,因为它迟早要叫的,可一叫唤,心更慌了,说:在哪儿叫呢?狗尿苔说:是不是在横巷的榆树上?婆说:好像在碾盘那儿的苦楝树上?婆孙俩拿耳朵听了一会儿,声音似乎又转移了。婆说:难道还要死人吗?点了灯去剪她的纸花儿,她要剪个独角兽。狗尿苔把剪出的独角兽拿到院门上贴,院门扇的正中是水皮喷的毛主席像,他就将独角兽贴在门扇背面,却悄悄拿了弹弓出了院子。
狗尿苔想在村里找找猫头鹰。他害怕着榔头队,也害怕着红大刀,但他不害怕猫头鹰,他并不想打死猫头鹰,而要用弹弓把它吓唬走,如同有了苍蝇,苍蝇都烦人,可一拿上苍蝇拍子了,苍蝇又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不见了。狗尿苔拿着弹弓出来,猫头鹰就不叫了,他去了横巷,那榆树上是没有猫头鹰,再去了大碾盘边的苦楝树下,仍是没见猫头鹰,心里骂了几句往回走,便路过了杏开家的院子外。院门在关着,西边院墙被拆了一半后用酸枣刺压了一排,隔挡着不至于外边的人能看到院里,这些酸枣刺的叶子已经干枯,但没有落,月色下毛毛哄哄的。狗尿苔一靠近,轰地起了一群黑蚊子。透过刺排,一只鸡还没有进棚窝,呆头呆脑站在院中的石桌子上。满盆如果活着,这院子肯定又都是人,石桌上放着一个烟匣子,谁来了都可以在自己的烟锅子里装上烟来吸,那时的满盆给人说,他家用不着烧柴草熏蚊子,光吸旱烟都把蚊子熏走了。现在,狗大个人也不再来,他狗尿苔也很久很久没有来过了。他吹了一下嘴,叫鸡,鸡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来,他说你知道猫头鹰在哪儿吗?鸡说:你谁?鸡已经认不得他了。但在这时候他听见了哭声,哭声细碎,是趴在被子里哭或者是双手捂着脸地哭,这哭声像蚂蚁在身上爬,让他懒懒地觉得心里急迫。狗尿苔就跑回了家,给婆说了,婆已经剪了五六张独角兽,婆说:唉,这杏开你去把她叫过来,说说话或许能朗然些。狗尿苔说:叫她过来?姓朱的都不理她了,咱去叫她?婆说:别人不理了.咱也不理?她到下河湾还不是为了挡我?!
狗尿苔并没有立即去叫杏开,出了门却向南走,拐了一个巷子看夜里的村子有什么动静。婆说他是老鼠变的,他想他可能就是老鼠变的,一到晚上就不愿早早睡觉,希望着村里又有什么革命活动,或者谁和谁又在吵架,或者一堆人聚在什么地方吃烟谝闲了。今夜里巷道里任何事情都没发生,也没有任何人,狗尿苔一个人再从巷子里转回到杏开家的院门外,门口有着一个黑影,突然间不见了。
狗尿苔问了一声:谁?
谁也没回应。刚才是谁家的猪从圈里跑出来吗?猪是最沉默的东西,往往夜里从猪圈里出来,一声不吭。大前年老诚家的猪就这么出来,结果狼进了村,狼就把猪的一只耳朵咬住,再用狼尾巴在猪屁股上来回扫,猪就拙口了似地跟着狼走了。狗尿苔担心着谁家的猪怎么又跑,出来了,而老顺家的狗在村西头叫了一下,再没有叫第二下,就往杏开家院门上一看,门环上却挂着一双鞋.这是一双鞋尖有了洞后跟磨出窟窿,鞋帮子也裂开的脏布鞋。狗尿苔先还在想:这么烂的鞋挂在门上?!立即意识到刚才的黑影是人,是人挂上的,是在骂杏开是破鞋。狗尿苔忽地火上了头。
淮?他又低声说了一句。
巷子窄长,两头没有动静,斜对面是个厕所,,狗尿苔知道那人肯定是藏在了厕所,但厕所里的人不知是谁,而无论是谁都能打过他狗尿苔,他就需要用计,便故意脚步重着要离开,走到厕所门口了,突然把住门口,但那人却猴一样翻过厕所墙顺巷子跑开,身影子是牛铃。
狗尿苔那个气呀!如果是别人,狗尿苔或许就不撵了,却是牛铃,狗尿苔说啥都要撵上。牛铃跑不快,不跑了,站住说:你要打,我能打过你,可我不打你。
狗尿苔说:你把啥往杏开的门上挂呢?你咋不挂到你家门上?!
牛铃说:我又不是破鞋。
狗尿苔说:那准是破鞋,杏开是破鞋?你看见她破鞋了?!她就是破鞋与你屁事,你要挂的还是谁让你挂的?
牛铃说:这你不要问,姓朱的都骂她的,你问她!
狗尿苔说:我问她?她把我叫叔哩!
牛铃说:她啥时叫过你叔?
这话倒是真的,杏开从来没叫过他是叔的,不叫叔也罢,还在他面前待理不理的。狗尿苔火气就小下来了。
狗尿苔说:你甭管叫不叫我叔,你给我把鞋从门上取下来!
牛铃说:咱都跑到这儿了,还再去取?不取行不行?
狗尿苔说:不行!
牛铃说:要我取,你得把你的毛主席像章给我:
狗尿苔不情愿地从自己胸前摘下了毛主席像章,为了鄙视牛铃,他要把毛主席像章扔到地上让牛铃趴下去像狗一样去捡,但一想,这是毛主席像章,不敢扔的,就没有扔。
55
虽然还是乱哄哄的,还是马拽牛不拽的,磨子毕竟安排着把包谷稻子都收过了,但后洼地里的红薯还没有挖,麻还没有割,中山根的坡地里棉花已拾过了,棉花秆也还没拔。生产队的地要翻种,自留地要翻要种,榔头队和红大刀的革命活动似乎都少了,钟声一响,姓朱的人家就往地里去了,姓夜的都在门口看着,等着也是姓夜的人过来,说:去呀不去?应声说:去么,再和人有仇和地没仇呀!一伙人就相跟着下地了。两派在一块地里干活,各派都聚堆儿,各干各的,各说各的。狗尿苔既不是榔头队的,也不是红大刀的,他先和支书、守灯、婆,甚至还有善人,在另一处于活,他们从头到尾都不大说话的,狗尿苔就浑身像生了虱一样不舒服,便提了火绳,一会儿说去尿呀,一会儿又说去屙呀,连婆都在骂他懒牛懒马屎尿多。但是,正因为狗尿苔有火绳,榔头队的人叫他去点火吃烟,红大刀的人也叫他去点火吃烟,似乎谁喊叫狗尿苔都没忌讳,狗尿苔成了两派人的话题,虽然大家都在作践着,戏弄着,狗尿苔觉得很快活。这么着到了太阳正午,姓朱的人说:该收工回家做饭了。也不招呼姓夜的,姓夜的看着姓朱的拿着农具回家了,也就都回家。当然,姓夜的到了后来也不是看姓朱的干啥他们才去干啥,而是一部分看见姓朱的去挖红薯了就去挖红薯,一部分则去犁地。姓朱的说:地是该犁了。也套了牛去犁。
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