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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第一个寒假终于到来。沉年依然不回家。他开始长期在酒吧驻唱。每个月,辛禾都会给他寄钱。和从前的蜀平一样,没有信,只有汇款单。他非常想念辛禾,以及艳芳。已有半年未见到她们。他想去找她。可是,他只知道她在青海。辛禾不来不写具体的地址。而且,青海非常遥远。只好暂时作罢。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他唱完歌出来,见到了穆夏。她独自一人站在门外。他非常惊讶,你怎么来了也不进来?
穆夏沉默。她缓慢地说,我妈妈把我赶出来了。
为什么?
下午,我妈妈突然对我发脾气。还打我。穆夏拉起袖子,上面残留着一道道鲜红的血印。夜很黑。血疤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为什么会这样?
沉年,我不想说原因。请你原谅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总是惹她生气。离婚之后,我妈的脾气变得很不好——
穆夏,或许,你可以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但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赶快回家,她毕竟是你的妈妈,她不会真正生你的气。她现在也许已经在后悔了。你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没事了。
好——穆夏欲言又止。只得这样。
第二天早上,她就回去了。此后的差不多一个月,都没有消息。没有打电话,也没有来找他。沉年以为,一切如自己所料。穆夏已经开始长大,她和她的母亲。两个人的生活,会逐渐安静下来。她的母亲刚刚离婚,心情糟糕亦是可以理解。他想穆夏应该慢慢学会理解母亲。
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大概三点钟。穆夏在电话里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你现在可以来找我吗?
你在哪里?
我在火车站。沉年,我已经买好了车票。你尽快赶过来可以吗?
呼啸而过的风,电话很快就挂掉。
从酒吧出去,清冷的阳光直接照射到他的眼睛。沉年突然觉得寒冷。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的内心忐忑不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到达火车站,他看到穆夏靠在大门口的石柱上。神色凄惶。地上残留着许多烟蒂。
沉年叫她的名字,穆夏。
她看到了他。眼中泪光闪烁,沉年,可以和我一起走吗?
去哪里?
我不知道,但是,我突然想离开这里。不管去什么地方,我有很多的话,想要和你说。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
后来他们坐上火车。开往北方。目的模糊。火车开动的时候发出嘹亮的汽笛。穆夏看着缓慢移动的风景,终于疲倦下来。靠着沉年的肩膀,沉沉睡去。她已经一个晚上没有睡。他们坐硬座,准备随时下车。
醒来之后,她问他,沉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沉年就对她笑。他说,我知道,你会告诉我的。因为,我一定都相信你。
这个时候,穆夏的眼泪突然决堤。她说,我已经被妈妈关了一个多月了。就是那天你让我回去之后,她就把我关起来,然后打我。你可能想像不到,离婚之后,她变得极其敏感和脆弱。
穆夏,沉年听她这样说,不得不深深叹气,我始终认为,你要体谅自己的母亲。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你要原谅她。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无路可退。沉年,我怕你不会原谅我。
发生什么事了?
火车穿越过一个黑暗的隧道,光线突然消失。
她终于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沉年。
她说,我已经怀孕了。沉年,已经将近三个月。我妈妈知道了,就把我关起来。打我骂我。今天她有事出去,我才可以偷偷跑出来。
沉年的眼睛,瞬间被突然而至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火车已经钻出隧道,驶在明亮的天光下。
他突然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他看着她。
为什么,要隐瞒我这么久?
我害怕。我很害怕,怕,你从此会离开我。
——他终于知道,在那个穆夏突然失踪的深夜,漆黑的弄堂有许多的分岔口,她失去了方向。她变得恐惧和无助。周围突然没有了任何声响。她在黑暗中摸索,泪水横流。后来,她终于开始叫沉年的名字。她就坐在地上。可是沉年没有来。在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中,一群身份不明的人走过来了。他们看到她,眼中迅速绽放了光芒。他们飞快地朝她扑过去。穆夏突然意识到即将到来的灾难。她厉声地叫喊,可是没有任何作用。他们依然对她笑。然后,用东西堵住了她的嘴。瞬间,她感觉到身体被撕扯的疼痛。突然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她躲在角落痛苦不堪。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抚摸自己的身体,上面伤痕累累。不敢回家。不敢找任何人。从恐惧中出来,她开始对自己失望。强烈的失望,以及更加强烈地憎恨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好暂时混迹于酒吧。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成熟的女子。穿鲜艳的大红套衫。学他们抽烟,喝酒。在阴暗的环境中,反而觉得温暖和安全。花掉了一个月的生活费。然后,终于勇敢地走向沉年。
沉年,穆夏停止了哭泣,我也是在一个月前才知道自己怀孕。可是,吃了很多药还是没用。我很害怕。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我。难道,我真的要生下来吗?
沉年一直沉默。到后来,他终于抬起头——把孩子打掉吧,只能这样——他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
他们下车。在陌生的城市寻找小医院。没有人认识他们。终于找到一家地点隐蔽的小诊所。两层楼,人很少。穆夏紧紧拉着他的手。他亦在害怕。手心一直冒汗。穿越曲折的弄堂,最后到达。天气非常阴冷。诊所门口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嘴里啃着甘蔗。看到他们来,立刻投来冰冷的目光。问他们,你们来看什么?
沉年拉着穆夏,迟疑地走进房间。他轻声地说,她好像怀孕了。
她瞥了一眼穆夏的肚子。起身去拿了一张化验单——先进去验尿。
穆夏跟随她走到后面的另一间房。里面黑暗。沉年就等在外面。点了一根烟,仰起头,朝天空狠狠吐了一口。后来有人进出,朝他多看几眼。沉年不看他们。这个地方离他们的城市有些远。应该不会有人认识他们。他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春节。沉年的眼睛看着遥远的天空。此刻,他的心里被绝望装满。
穆夏跟着那个妇女出来。她的脸惨白。
女人说,她怀孕已经超过一定时间。现在做手术非常危险也很麻烦。你们还是去大医院吧。这里负担不起风险。
他们只得离开。一路都不说话。走出弄堂后,又是繁忙的街道。车水马龙。他们站在路边观望了一阵。后来沉年说,我们回去吧。回去之后,再想办法。
已经深夜。重新坐上火车。回去。穆夏靠在他的肩上,已经没有眼泪。
沉年,你可以原谅我吗?她的声音轻若游丝。
沉年无声地点头。
下雪了。白茫茫一片。雪的到来是安静的。缓缓降落在沉默的土地上。火车的行进是漫长的。透过窗户看外面,雪正在不紧不慢地下。沉年的左手拉着穆夏的右手,他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他想到,这么多年以来,所有发生了的事。可是很多已经忘记了。记忆正在消退。他突然想到他的母亲,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她。还有他的父亲,从未在梦中见过他。或许,他们现在已在一起。这是值得安慰的。
他送她回家。将近凌晨,双脚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破碎的声响。她的家在十三楼。要坐电梯。
我不敢回去。
我会和你妈妈说清楚的。没事,不要担心。
再次见到穆夏的母亲,沉年感到非常惊讶。她已苍老许多。离开一段婚姻之后,她开始迅速衰老。眼睛凹陷,双颊消瘦。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门是一直开着的,仿佛一直在等他们的到来。她正在看电视。无聊的广告。嘈杂的声响。沉年在门口轻声地叫她,阿姨,你好。我把穆夏送回来了。
她转过头,看见他们。目光是冰冷的。穆夏颤抖地叫了一声,妈。
他们进去。一直沉默。穆夏的母亲突然抓起一只玻璃杯,在地上狠狠摔碎——不要脸的东西!小贱货。还知道有脸回来啊?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她起身要去打穆夏。被沉年一把拉住。他说,阿姨,不要这样。我已经把她送回来了。
你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啊?你才多大点啊,就知道玩女人。怎么玩到我女儿头上了啊!没娘教的东西,赶快给我滚出去!
穆夏说,妈,不是他——你不要误会他。
你给我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