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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面儿上已经看不见剃头挑子了。潘 二爷最初是手里打着“唤头”下街找营生。上世纪六十年代,手艺人成立合作社,几个剃头匠带着几个徒弟凑到一起,在胡同口儿开了个小理发店。周围胡同的人除 了到这儿剃头理发,平时谁有个磕碰,伤了筋动了骨,都来找他们。当然主要是找潘二爷,他的手艺最好。
潘二爷年轻时也玩跤,跟冯爷的大哥常穿着褡裢在垫子上摔打,俩人拜的是同一个师傅,关系非同一般。
小湄连跑带颠儿地到了理发店,一看潘二爷正在给人刮脸,她喘着粗气说:“潘二爷,冯家的老三从房上摔下来了,在我家趴着呢。”
“这小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怎么搞的?你让他等着,我这就过去。”潘二爷听说冯爷摔伤了筋骨,麻利地给顾客拾掇完“门脸儿”,撂下手里的家伙什儿,便紧跑慢跑地来到钱家。
潘二爷的接骨技艺确实名不虚传,他的两只手像是探测仪,捋着冯爷的腰一摸,便找准了部位。
“嗯,这小子的胯骨轴儿错了位。”他一边聊着,一边用手捏拿,一会儿的工夫便把骨头给接上了。他来的时候,冯爷还龇着牙咧着嘴疼得不敢动窝,他走的时候,冯爷已经能下地走道了。冯爷后来又让他捏了两回,居然该跑就跑,该跳就跳,什么事儿没有了,而且没落一点儿后遗症。
冯爷好利落以后,跟冯子卿说:“爸,我是不是得谢谢大江他爸爸去?我把人家房上的瓦踩坏了。”
冯子卿点了点头说:“应该。你还把人家的瓦盆鱼缸给砸了呢。要不是人家搭救你,备不住你这会儿还在床上趴着呢。”
老爷子给了冯爷两块钱,让他到胡同口儿的合作社15 装了个点心匣子,拎着去看钱颢。本来冯子卿要陪着他,让他给拦住了:“爸,是我捅的娄子,还是我自个儿去吧。”冯子卿见他说了这话,便依了他。
其实,冯爷这么做,掖着鬼心眼儿。您猜怎么着,敢情他从房上掉下来,钱颢把他搀到自己的书房,他的那双“阴阳眼”照见了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儿。他知道钱颢收藏书画,想借着答谢他的机会,跟钱颢聊聊书画。
冯子卿哪儿能想到他憋着这个主意。当然,钱颢也没承想十几岁的孩子居然有这种心眼儿。他接过冯爷拿过来的点心匣子,笑道:“你爸爸的礼数真大,街里街坊的串门儿还不空着手。回去,替我谢谢你爸爸。”
“我爸说,还要赔您那个鱼缸呢。”冯爷说。
“嗐,说这话,咱们两家那不是远了吗?告诉他,我还要谢谢你呢。那鱼缸我正打算扔了,换个新的呢。你呀,帮了我一个忙,把它摔了。”钱颢笑着说。
他给冯爷削了个苹果。冯爷以前在二大爷家见过钱颢,但没说过话,今儿感觉他透着儒雅和随和。他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环顾钱颢书房里的陈设,最后那双“阴阳眼”停留在墙上的两幅画儿上。
“钱大爷,您墙上的这幅陈师曾的《芭蕉图》很有意境,比旁边那幅金城的山水更有味儿。”他轻轻一笑说。
“啊?是吗?”钱颢初听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出自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之口。他怔了怔,看了一眼冯爷。猛然之间,他感到被那双“阴阳眼”烫了一下。
“陈师曾?金城?你知道陈师曾和金城?”钱颢诧异地问道。
“当然,在中国近现代的画史上,陈师曾和金城金北楼是两个非常重要的画家。嗯,他俩还是当年北京画坛的领袖人物呢。”冯爷像个小大人似的说。
钱颢蓦然对冯爷刮目相看了。他万万没想到冯爷这么小的年纪能说出这话。
“哎呀,你可真不得了,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他忍不住脱口说出心里对冯爷的惊叹。
没想到冯爷听他这么一说,还来了劲儿,在钱颢面前显摆起自己的“学问”来:“陈师曾的爷爷是晚清新政中的顶尖人物陈宝箴呀,他父亲陈三立是晚清‘三大 诗人’之一,弟弟陈寅恪是有名的文化人。他早年留学日本,和鲁迅是东京弘文学院的同学,回国以后开始学画儿,曾经向吴昌硕问艺,后来他和金城一起发起并组 织了北京中国画研究会,他和金城的画儿体现了中国文人的特性”他像小学生背书似的一口气儿说下去。
钱颢虽然知道他背的是书上的知识,这些知识对于一个小孩儿来说,如同嘴里含着个槟榔,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没真正嚼出味儿来,但是一般孩子谁知道陈师曾和金城呀?
他又说了几个画家的名字:“虚谷、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你知道吗?”
冯爷淡然一笑道:“当然知道,他们是清朝末年,上海画派的代表。”接着他又把这几个画家的身世经历,绘画的艺术特点,一一道了出来。
“哎呀,小三呀,我问你的这些,对于玩书画的人是常识,可是你怎么都能说得上来呀?谁教你的呢?”钱颢纳着闷儿问道。
“我二大爷教我的。”
“你二大爷?噢,是子才先生。我说呢。看来,他教了你不少学问。你喜欢画儿吗?”
“当然喜欢啦。钱大爷,我为什么要来看您,就是看了您墙上的这两幅画儿。”冯爷一不留神,把实话说了出来。
说起来,冯爷在周围几条胡同也算是“名人”,因为他的“阴阳眼”长得怪,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会留下挺深的印象。钱颢以前在冯子才家见过冯爷,不过,在大人们面前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钱颢到冯子才家聚会,冯爷总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儿,一声不吭地听着大人们聊天。钱颢当然不知道他的底。今儿一聊,才晓得他肚子居然这么宽绰。
像是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合意客来心不厌,知音人听话偏长。”钱颢不由得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外丑内秀的孩子。正是“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不与谈。”俩人从陈师曾和金城的这两幅画儿聊起,一直聊到晚上快吃 饭了,冯爷才回家。
第十章
自从冯爷那次拎着点心匣子到钱家串门儿以后,冯爷跟钱颢成了忘年交,隔三差五地过来跟钱颢谈书论画。有的时候,钱颢买到一幅好画儿,也会让小湄把冯爷叫到家里,俩人坐在一块儿慢慢细品。
不过,在钱颢眼里,冯爷毕竟是孩子,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实底儿都告诉冯爷,何况通常搞收藏的人都留着心眼儿,一般人很难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冯爷真正认识钱颢,或者说钱颢真正了解冯爷是在“文革”之后。
“文革”开始后,红卫兵抄了钱颢的家。这会儿,冯爷才知道钱颢手里收藏的书画有那么多。红卫兵把这些名人字画儿都当作“四旧”,当场撕了烧了不少,临完还拉走一卡车。
抄钱颢家的那当儿,冯爷并不知道。他得着信儿,赶到钱家的时候,红卫兵已把“战利品”装上了卡车。
因为红卫兵烧字画的时候,钱颢拼命阻拦。红卫兵小将认为他这是对破“四旧”的挑衅,是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叫板。您想这两条罪状在当时还得了吗? 这些红卫兵小将把他推倒在地,抡着军用皮带没头没脸地一通儿狠抽。当时正好是夏天,钱颢穿着一件白衬衫。他的衬衫都被打成了碎片,整个人成了血葫芦。
冯爷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捯气儿呢。大江和他的两个姐姐怕受株连,这会儿早就闪了,只有小湄站在老爷子身边抹眼泪。
“哭有什么用?救命要紧!”冯爷对小湄嚷道。他从胡同口儿的煤铺,现找了一辆平板三轮车,跟小湄一块儿把老爷子抬上了车,冯爷前边蹬着,小湄后边推着,奔了医院。
当时是“文革”红卫兵抄家之风正猛的时候,被红卫兵打伤的人,医院不敢收治。冯爷蹬着平板车,跑了两家医院,都被拒之门外。
小湄想到了大姐小汶在一家大医院当大夫,便让冯爷蹬着板车奔了那家医院,正好在医院大门口看见了小汶。没想到小汶一听车上躺着的是她爸爸,扭脸走了。把冯爷气得“阴阳眼”差点儿就要瞪出来。
看着钱颢在板车上已经奄奄一息,冯爷不敢迟疑,想了想,对小湄说:“走,到人民医院吧!”俩人推着老爷子到了人民医院。
进了急诊室,冯爷活动了一个心眼儿指着钱颢,现编了个词儿,对大夫说:“这是我爸爸,他是老工人,出了工伤。”大夫一听是老工人,不敢怠慢了,赶紧组织人抢救。钱颢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这半个多月,冯爷和小湄怕钱颢所在单位的红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