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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古的死寂,一声清亮亮、脆生生的喊。
像白色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天际,闪亮不过一瞬。
三毛痴了,三毛傻了。
三毛转过头,看看车窗内,曾在站台上用专注的眼光与她默默对峙过的三个士兵此时正在纵情地大笑着,笑的是她。笑得好厉害呀,嘴后在无限地分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红腥腥的牙床,三毛却听不到笑声。
是三毛的耳朵对那个世界关闭,还是那个世界对三毛的耳朵关闭?
火车飞快地移动着,车轮和铁轨沉默地死劲互相碰撞。
三毛在火车踏板上,这是载着三毛的火车,它的方向,三毛不知道。
前方是一个隧道,像张开来吞食海水的鲸的嘴巴,火车被它吸着疾速地向里滑去。
那是看不见的黑呀,那是挪不动的黑呀。
不要,不要。进去了就万劫不复了!三毛拼命地向火车尾部的方向望去,在极目所及的地方,那个三毛求救的红农女子,像胸口上的一颗朱砂痣,不,更像手臂上的一抹蚊子血,在三毛灰灰的,濛濛的梦中凝固,定格,清清楚楚地在那儿?
三毛怕极了,大骇之下,密码似的思想也消失了,只剩下一副躯壳在不知名的火车踏板上。
黑洞近了,近了。三毛在被吞食的边缘。风无声地大了起来,一下子把三毛掀得老高,整个身子平直着,头发乌啦啦地乱飞。手还牢牢地挂住火车踏板上的把手,颤着,颤着,却不脱落,像残冬里,梧桐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很顽固,也很脆弱。
像一只莫名其妙地坠落在火车上的纸风筝,断掉的残线缠绕在火车踏板的把手,三毛平平直直地飘在风里。眼睛里没有惊恐的光,没有泪水,干枯的。身后,火车前进的方向,黑乎乎的大嘴饥渴地吸着这是三毛的梦中的最后一幕,无声电影的最末一块胶片。
三毛醒了,累累地醒来,粗重的呼吸回响在月影游移的小屋里。
这是大西洋中的拉芭玛岛,岛上只有两万居民的小城里有一所公高旅馆,一室一厅,还有一个小厨房,小屋是卧室。
屋外是静谧的夜。夜空的黑是疏疏的,朗朗的,月光是清谈的,优雅的,斜斜地照进窗户,像躲在闺房里轻轻掀开帘子来偷觑情郎的少女,俏皮娇羞的神态。
拉芭玛岛的夜色是自然的,纯粹的,不像大都市的夜,混进了大半霓虹灯的喧嚣躁动的色彩。
三毛醒了,醒在这样一个夜里,她所喜欢的夜。窗外有隐隐约约的远山的轮廓,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细细地传到耳朵里。
三毛轻轻挪动一下身体,汗涔涔地,被睡衣粘扯扯的裹着,和梦同一种格调。
哎,那梦!那不听自己使唤的腿,那自作主张的腿三毛一下子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眼睛使劲地盯着被子覆盖着腿的那一部分,一秒,两秒一滴冷汗从鬓角沿着脸庞边缘滑落进脖子的皱褶里,滑过梦里的冷汗留下来的咸咸的痕迹被子没有抖动,一点也没有。腿不走了!还好,腿是自己的。
三毛轻轻地嘘出一口气。
那红衣女子,不认识呀,没见过呀,是个陌生人呢。她怎么来给自己送别呢?她给自己挥手,情深款款的,挥了又挥呢,她还笑着,笑着说了一句话给自己中文!用的是中文!梦里惟一的声音是一个陌生人发出的,梦里惟一的一句送别的祝福说的是中文,可是,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是不用中文的呀到底是要去哪儿呢?
大厦,火车站,六号月台,隧道的黑洞,第几次了?相同的梦,这是第几次了?
有爹爹、姆妈、大弟虽然没有脸,没有一句话,可是知道有他们在,有他们在的感觉没有荷西,竟没有荷西,连影子似的荷西也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怎么能没有呢?
第一滴泪画出冷汗滑落的轨迹。
佛说:“修百世才能同舟,修千世才能共枕。”第二滴泪画出另一边的轨迹。
三毛侧过头去,荷西睡得很熟,胸脯平静、均匀地起伏着,大胡子蓬蓬的,密云似的波动和缠绵。眼合着,唇抿得紧紧的,隐没在胡须的卷曲中。鼻子,酷似古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的鼻子,伴着呼吸,不易察觉地微微自动。
三毛的目光温柔地抚过荷西,深情地,爱惜地,痴痴地(三毛的梦中没有荷西,荷西在Echo的梦里,和三毛一起。)荷西,你是否也在梦中?梦中有我么?荷西,那个梦又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火车疯狂地要把我载走,那个陌生的红衣女子也不救我,荷西,我好怕,没有你在的感觉。我还要走到哪里去?我不要走,不要呵,我要呆在有你的地方。荷西,他们迫着我,我真的不要走的呵荷西夜中,三毛的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泪,无遮无挡地自然流泄。一边的,滚出眼角便直接滴落在枕边,渗进去,渗进去另一边的,溢出眼眶,越过鼻梁,和着月光,亮晶晶地流个满颊。
胃里满满的酸,在身体里翻江倒海地搅动着,在脸颊上汩汩地流淌着,一切却静静的,像拉芭玛岛今夜的大西洋,细声细气的呜咽声,和着夜的呼吸的拍子,很安详。
三毛也静静的。静静地用眼光抚过荷西,静静地大雨滂沱,静静地呼唤和倾诉。荷西熟睡着。三毛比荷西更像一尊雕像。
月光悄悄地移动着夜的脚步,朦朦胧胧地投到荷西的脸上。三毛惊觉了:同样的月光,同样的荷西的在月光中的脸,同样的深夜梦回,那是今夜的这个梦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是在丹娜丽芙岛上。
同样的被迫着前行,同样的不知所往,同样的没有荷西。三毛在彻骨的空虚和恐惧中醒来,汗如雨,泪也如雨。醒来后,被泪水迷蒙的眼睛看不清楚,一刹那间,三毛以为自己又跌回了梦境,失声喊了出来:“荷西,荷西,你在哪里?救我,救我呀!荷西——”“三毛,三毛,你怎么了?”
被惊醒的荷西撑起了半截身子唤着三毛。手,一只紧紧地握着三毛的手,这是睡觉时永不改变的习惯;另一只扶着三毛的肩膀,轻轻地晃。他不拭三毛的泪,他了解三毛的泪是不可拭的,只要三毛不自己止住哭泣,眼泪就会像不干涸的泉,一个劲地向上冒。他只用了全世界最火热的目光,辣辣地灼着三毛的脸,灼着三毛的泪,他要它干,要它干,焦灼、固执、又无可奈何。
荷西知道,三毛是一个笑神经很发达的女人,最开心的时候,笑声透了她自己的身体,成了一种合音。可是,有多爱笑的人就有多爱哭,有多容易感染快乐的人就有多容易萌生悲伤,荷西更知道,三毛是个爱哭的女人。
结婚以后,面对着他,她深情地哭过,她任性地哭过,她伤感地哭过,她不舍地哭过,但从没有像这一次这样,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那样绝望地哭。
荷西在!三毛听到了,嗅到了,从泪珠与泪珠的夹缝中看到了,所有的感觉都是荷西。
“荷西——”
三毛惨惨地唤了一声,哭腔拖得老长,悠悠的,然后,整个人滚进了荷西的怀中。
他问她,怎么了?她不说。他再问她,她摇摇头,仍不说。他于是不问了,只是用手臂轻轻地框住她,任她的泪滴落进自己的颈窝,涂抹在自己的胸膛上。那平滑结实的胸膛,宽广得像大海,盛得下她所有的情绪。他沉默了,在无声中传递给她安详。
他认为她不想说,不愿说。其实她很想说,她很想告诉他,恐怖着她的是无他的世界。但她不愿说,不敢!梦是如此的不祥,她不能把这种感觉传染给他,就算是魔鬼的诅咒,也让她来承担吧。
欲说还休的感觉折磨着三毛,梦中已被吓够了,醒来后也无法逃离。梦中,红衣女子在三毛的面前停住了;梦外,三毛在荷西的面前却步了,三毛终不得救。
荷西把三毛渐渐搂得紧了起来,希望能用这种方法减缓三毛的伤心的抽动,这样的温暖却使三毛的哭声有些凄怆起来。
荷西把三毛放平,然后侧过身,双手捧起三毛的脸,像掬二捧水中的月亮,那般的小心翼翼。
“三毛,三毛”
荷西梦呓似的唤着,含着热辣的痛楚。穿过三毛眼前的那层雨雾,荷西将自己的眼光向三毛的眼中伸去,深深的,深深的那种入定的痴,把三毛整个化成一个入定的痴人。
这样,仿佛过了若干个世纪,荷西看进三毛的眼睛,温柔地一遍遍低吟:“不要哭,我的,我的——撤哈拉之心。”
声音,叹息似的,旋荡在遥远的、无穷的时光河流。
世界上,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