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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道丕理解尹夕寒的意思，他也真想在这景色迷人的宁静乡村多待些日子。可
足他实在无法忍受薛人杰的举动，他把薛人杰主办国际学术会议看成是对他院长权
力的挑战，所以他无法说服自己留在苏格兰度假而不尽早赶回国内。
二十九
薛人杰没想到俞道丕会提前回国，更不可能猜测到俞道丕提前回来的真正原因。
他按常规向院长汇报代理主持学院丁作期间的一些大事情，最后提到即将举办的围
际学术会议。俞道丕在听薛人杰说话时上下眼皮注满铅液般沉重，他感觉疲劳极了，
不要说睡个好觉倒倒时差，他从下飞机到现在还小满三个小时。他似乎一分钟也不
敢多耽搁，他必须让自己尽早出现在薛人杰面前，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阻止薛人杰
用学院的科研经费替他自己送人情。
本来薛人杰想把戈新元找来一块汇报工作，被俞道丕挡住：“薛老师你可不要
太客气，你主持工作期间本该诸事由你说了算，职责分明嘛。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看
来就是国际学术会议了，我个人意见十万元会议经费是否多了些。现在提倡节约型
社会，学术会议也得从节约角度减少开支才好呢。”
薛人杰将一册设计精美的与会学者论文集放在俞道丕面前：“这本集子花了三
万块钱，因为考虑到国际性学术会议特点，文章均以中外文刊出，装帧上也讲究了
点。至于会议期间其他方面的开支嘛，你俞老师是院长，当然听你安排。顺便提一
句，这次会议校长也要来参加，他亲口对我说的。”
俞道丕听出了薛人杰的话外音：你俞道丕可以不给我面子，但总得顾忌九州大
学和校长大人的脸面吧，太寒酸了校长可未必会领你什么么节约型社会的情。
这个国际学术会议主题为“母语以外第二语言教学的现状与发展”，这本来是
从事外语教学人员中一个老生常谈课题，并无新意。而且俞道丕注意到提交论文的
外籍学者统共只有二人，两个来自日本，一人来自新加坡。从这三人的姓名上就可
以看出属于出口转内销型，本身都是从中国出去的。俞道丕以此更有把握认定薛人
杰完全把这个学术会议当成了他的私家堂会，请了亲朋好友来聚众热闹，反正不用
他自个掏腰包。更可气的是薛人杰竞还想方设法挟天子以令诸侯，搬出校长参加会
议，那会议规格当然从丰不从俭了。俞道丕纵然再不买薛人杰账，难道敢驳校长面
子不成。
俞道丕既然从英国赶回来，就不可能让这学术会议开得太顺薛人杰心思。薛人
杰曾试探着要将会议主持人换成俞道丕，被俞道丕谢绝。不是俞道丕不想争这个风
光机会，而是不想让薛人杰和学院其他人觉得他赶回国来就是为了主持会议，那样
的话反倒太抬举薛人杰了。俞道丕是特级教授知名学者，何等世面没见过，哪里会
在乎这么个小舞台。俞道丕在会议之前认真看完了那本华丽的论文集，发现其中论
文并无多少新鲜观点，所引证资料也过于陈旧，若俞道丕在会上随意提几个问题发
难一下，准保会让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学者们下不了台。俞道丕将反驳论文集的观
点论据分别交给自己几个研究生，年轻人多少有点喜欢张扬的血性，加上导师鼓动
和指点，几乎个个情绪高涨跃跃欲试。
这个学术会议上最出彩的不是学术内容本身，而是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学子轮
番出阵，与教授专家们单挑过招，用当下网络上的时髦语言就是PK名家。尤其是薛
人杰本人与他特意邀请来的两位日籍华人学者，不仅受到年轻人对他们学术观点的
质疑和否定，简直有点兼带着人身攻击，这让薛人杰很下不了台，大失面子。
有个男生指出那位新加坡教授论文英语译文中有多处语法错误，他带着调侃口
气说：“幸好这个学术会议在中国举行，放在其他国家召开岂不让人笑话死，什么
学术水准。”
新加坡教授旅居海外近二十年，哪里受得了青苹果样年轻学生的指责，红着脸
站起身来欲与男生理论英文语法。男生看了一眼俞道丕，俞道丕正翻开那一页论文
仔细看着，然后发表了自己对译文的理解，所有的人都听出俞道丕在支持那个学生
的说法。
俞道丕是中国高校英语教学界著名教授，此时争议的内容又恰好在他专业范围
之内，俞道丕开口自然能起到一言九鼎作用。
新加坡教授脸红得如同浑身血液都涌上头来，随时可能羞愧得晕死过去。俞道
丕看都不朝新加坡教授和薛人杰坐的方向多看一眼，语气显得温和缓慢：“学术会
议嘛，就得提倡百家争鸣，尤其应该鼓励年轻人亮出自己的观点，这样他们才会尽
快成熟，想必在座的教授们不会反对宽待后辈吧。”
俞道丕的话让那位站起身的新加坡教授又红着脸坐了下来，俞道丕已经堵住了
他的嘴，他若想再与这个青苹果男生争议语法问题，似乎已超出学术争论范围，而
是他身为教授长者缺少宽容年轻人的雅量了。
洪俊花也来参加学术会议，做了书面发言。她面无表情地照章宣读，内容完全
针对薛人杰的那篇论文，将文中观点驳斥得几乎一文不值。散会时洪俊花还把准备
好的发言稿复印件散发给每位与会者，好像她刚才发了言还不过瘾，得让与会者进
一步看清楚薛人杰论文中的漏洞和错误，至少也要让薛人杰身上的名教授外衣褪点
色。
薛人杰拿走一份洪俊花的发言稿，打算带回家去认真细读。学术争论是件好事，
死水一潭的学术界还能有什么创新观点和理沦。虽然作为这次国际学术会议主办方
负责人，薛人杰对俞道丕及他那些弟子在会议中的举动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和忍耐，
然而读完洪俊花的发言稿，薛人杰还是被其中的措辞及无端指责激怒了。薛人杰想
洪俊花这女人真不知好歹，难道为了上次那五千块钱的事她才趁机要让他难堪么。
薛人杰觉得自己已经很绅士了，不然的话随便对哪个同事透出点口风去，你洪俊花
涉嫌贪污科研经费，日后还有脸面在九州大学待下去吗？ 可是薛人杰很快又推翻了
自己的想法，上回他没有去追究洪俊花试图侵吞五千块钱的动机，放了这女博士一
马，洪俊花显然对他心怀感激，总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吧。
当天晚上，薛人杰收到一份匿名发来的电子邮件。“薛老师，如果您现在生我
的气，那么这份邮件就发得很及时了。学术会议上的发言不是我本意，可我无法也
不敢违抗导师旨意，连同发言稿中的观点都不是我自己想要说的话。我的博士论文
尚未答辩，拿到学位后我还想留在九州大学工作，这些都是我最终选择顺从导师意
图的原因。我向您说出这一切，并非想撇清自己，毕竟我客观上已经造成了对您的
伤害。我只是不想让您鄙视我，因为我不会忘记您曾经给予我的宽容，我相信您收
到这个电子邮件后，也会像上次那样为我保密，再次道声对不起。”
薛人杰明白这份电子邮件是洪俊花发来的，看来自己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学
术会议上研究生们向专家学者发难，俞道丕无疑是幕后操纵者。洪俊花算是个聪明
女人，她清楚俞道丕威势再盛也不过是夕阳西下，外语学院早晚有薛人杰当家的一
天，她得为自己留下后路。
薛人杰想想真是气啊，辛辛苦苦筹备好几个月的学术会议，最终开得不欢而散。
除了从外地院校赶来的与会者，因飞机火车票限制，勉强留下来与主办方共进晚餐。
而本市一些兄弟院校来的人差不多都找了各种借口提前离去，让最后兴冲冲赶来会
见各路名家并准备做总结性讲话的九州大学校长十分扫兴。言语中多少有点批评外
语学院会务工作做得不够细致，影响了与会者情绪，然而校长哪里了解这出好戏的
核心内容呢。
薛人杰实在无法忍受这份憋屈，哪怕同俞道丕矛盾公开化，他也不想咽下这口
气，最多日后当不上正院长，事情还能坏到什么地步。薛人杰给校纪律检查委员会
写了封信，将俞道丕在这次国际学术会议中所做的手脚一一列举出来向纪委报告。
俞道丕不是党员吗？ 那就请共产党的纪律检查部门教会一个党员如何光明磊落地做
人吧。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