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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道:“你就是姚广孝么?我正要砍你的秃颅!”遂把斧子向着顶门上掷下来。道衍亟躲,刚刚差得些须,吃了这一惊,
如飞的走回。从者道:“时耐樵子那厮,这等可恶!须送到天台县去处死他!”道衍笑道:“汝等有所不知。这是建文
的逃臣,东湖樵夫之类,不怕死的,又不知他名姓,睬他则甚!即使拿住了送官,岂不显扬了他忠义的名目?何苦!何
苦!”
道衍寻不着师父,倒遇了个要杀逆臣的樵夫,即于次日要起身了。又想着有个隐身岩,峰峦奇峭,是寒山、拾得二
师坐禅之地,因闾丘太守去访他,二师隐身入于岩中,至今崖壁上,宛然留下圣像,为天台第一景致,不可不去游玩,
难道又遇着个樵子不成?仍旧带了两三从者,坐顶竹轿,迤逦而行。到一个岩坡平坦之处,道衍下舆小解,缓行数步,
转过山麓,有草屋数间在岩坳之内。松竹萧疏,风景幽邃,可爱人也!有诗为证:面面峰峦合,偏容野客巢。
短墙临涧曲,小屋落山坳。
鹤与梅妻伴,松和石丈交。
人间有此境,我亦欲诛茆。
道衍信步之际,见个松颜鹤骨的人在石涧帝边,将锄来垦壁沙土。曲曲折折,引涧水通流,灌入菜畦。道衍自言道
:“抱瓮而灌者其拙,桔槔而引者太巧,此可谓得其自然之利!”那人便停了手,支着锄儿问道:“师父,你通文达理
的话,山村蠢夫,全不省得。”道衍笑道:“岂是你省得的?”那人道:“救师父讲解讲解,方不虚了话中的妙意。”
道衍笑道:“讲来你也不省!然我既赞你,安可不使尔知道?”就把汉阴丈人抱个大翁取水来灌菜圃,子贡见了,说:
“老父何不用桔槔为便?”
丈人答道:“人有机心,乃有机事。我深恶桔槔之用机也。”“那桔槔是戽水的车儿,全用着机关运水的。你今垦
沙为沟以引水,在乎巧拙之间,我所以说这两句。”那人愕然道:“这样的学问,除非当朝的姚少师,方才省得哩!”
从者就卖弄道:“岂不是呢!”
那人忽举铁锄道:“我猜你是姚广孝。原来不错,我正要锄你这个逆秃!”一边说,一边当脑盖锄下来!道衍着急,
掣身飞奔,那人从后追赶。一从者抽出舆杆来迎,恰好接住,“刮喇”一声,早被铁锄打折,那竹子虽比不得木梢,一
折两段,还是连的,然已用不得力,打不得人了,也就踅身而走。舆夫向前劝住,抬乘空桥而回。道衍这番,以出自意
外,隐身岩也游不成了,还只恐深山之内,有人来算计,遂连夜起程而去。正是:命在刹那,幸能逃一斧一锄;祸生肘
腋,怎禁当一鞭一杖?不知又遇何人?下回便见。
第八十八回 二十皮鞭了夙缘 一枝禅杖还恶报
这两个樵父、园翁,当日都不知其名姓,道衍在途中踌躇,猜说是建文的逋臣,怎么刚刚凑巧撞着?若说不是,为甚的这样怨恨着我?深山穷谷之中,尚且如此,若到城市,还了得么?
以心问心,他就定个主意,令从者先去前途雇下小船,要离着御船十里之遥,只说天台国清寺的僧人,要往杭州去
的。然后回到御船,密嘱众人道:“我要微服私行,察访官员贤否。汝等原照着我在船中行事,不可泄漏机关!”到了
夜静时候,带着两个沙弥、随身包裹,径下小船,改名道行僧,与沙弥认做师弟,一路寻山问水,到处盘桓。说也古怪,
那江浙的人都知道姚少师南游,三三两两,没有个不唾骂几句。说教导了燕王谋反,又撺掇杀了无数忠臣、义士,真正
万恶无道,少不得有日天雷击死的!道衍听了这般话,又惊又笑,说:“就是上天也没奈我何!”
一日,行次绍兴府,顺便到山阴之兰亭,王右军曲水流觞之处,游览而回。中途见一家门首贴着八个大字云:但斋
道士,不斋和尚。
道衍暗自咤异,叫个沙弥去问那家的姓名,其中是甚缘故。
沙弥再三问了,回复道:“也为着师父。”道衍亟摇手道:“你把问的话说来。”沙弥道:“那家姓姚,叫做姚长
者,发愿要斋一藏僧的。只为姚广孝做了燕王军师,夺了建文皇帝的天下,长者就发怒道:”怎这强盗,竟与我同姓?
‘所以恨到极处,誓不斋僧了。我又问向来可是僧道齐斋的?他说那长者从不喜道教,只因闻得建文皇帝是神乐观道士
救去的,他说再想不到道士这样好似和尚,就发愿斋起来。’你们没来由问他则甚?‘若到他家门首问时,好落得一顿
痛打哩!“道衍又想:”我佐当今而取天下,是顺天之命,何故倒犯了众怒?不要说别个,我的亲姊姊也是这样的心肠。
总是愚人不知天道。当时王安石不过行的新法,一朝罢相,竟被贩夫、竖子、村姑、野妪,当面驱逐、唾骂,几至无地
可容。我已成骑虎之势,除非死后才下得来,不可以一日无权的了!“回到舟中,解维而行。
不两日,已到杭州地界。天色将晚,要登岸大解,见有好些官员前去迎接御船,直等得过完了,方才上岸。有个极
小的官儿,骑着匹马,并无伞扇,马前止有一对竹片,道衍横走过去,刚刚与马头撞个正着。那马吃了一惊,倒跳两步,
几乎把这官员掀将下来。那官儿大怒,喝令:“拿下!”拖翻就打。正是大便紧急,谷道内臭粪直喷出来,被竹片带起,
径溅到官儿的脸上。越发怒极,喝令:“加力痛打!”把大肠内要解的粪,尽数打出,屁股上又被竹片的棱儿刮碎,一
时鲜血淋漓,又沾染了些污泥,那白的是肉,紫的是伤,黄的是粪,红的是血,黑的是泥,竟在少师臀上开了个五色的
染坊。打至二十余下,竹片裂开,方才饶了。道衍此时头脑昏晕,疼痛难忍。两个沙弥,都跑向御船上去报信了,无人
来扶,倒像袁安卧雪,僵仆在地。船家躲在后艄,直等官员去得远了,慢厮条儿走来搀起道:“你这个师父,不达时务,
只道是官急不如屎急,打得好么?”刚扶得下船,只见后面有几个公差打扮的飞马来问道:“姚少师爷爷的小船在那里?”
道衍明明听得,便向船家道:“你问他为甚的?”船家道:“师父,你才打得不痛,还要去管闲事?”公差回头望时,
各官府都来了,便嚷道:“王巡检这个狗官把姚少师打了,各位老爷都着急,你看这班杀才的船户,怎没一个答应?”
就跳下马,屈着身子,向各船内望时,船家笑道:“这里有个受打的和尚,不是个少师,倒是位老师。”
公差道:“好了,好了,寻着了!”早有御船上的从者也来了,径到船中看道衍时,惨痛呻吟,狼狈之极。岸上的
官员,文官司、道、府、县各厅,武官副、参、游、守各弁,都来齐齐跪下。已将王巡检跣剥捆绑,两个刽子手押着,
专请少师令下即行斩首。但闻一片鼓乐之声,御船已到。沙弥人等伏侍道衍过了御船,三司便来船头跪下请罪,静候发
落。道衍想:“这个幺麇小吏,便剐了他,不足以偿我之辱,倒不如学个裴晋公、韩魏公的大度罢!”乃取幅笺纸,信
笔写下四句云:敕赐南来坐画船,袈裟犹带御炉恩。
无端遇着王巡检,二十皮鞭了夙缘。
道衍递与从者发出,传令各官自回,王巡检免罪。三司看了大骇,传示各官,莫不叹服。三司登岸,巡检向着御船,
磕了八个响头。无异对阙谢恩,方才各散。次日,司、道、府又到,亲送医生看视,并人参药物、酒馔珍味,不计其数,
都随着御舟渡江,泊在西湖松毛场,等着调理全愈,然后请游两竺、六桥之胜。怎见得景致的好?有《西湖赋》一篇为
证:东南胜地,於越灵区,爰有西湖,风光最殊。列树为障,环山作隅。映苍翠以漾碧,湛空明而涵虚。自越王而表著,
暨宋帝以嬉娱。鱼跃神僧之井,人游刺史之堤。其东则临安故都,佳气盘旋,金城齿齿,百雉连绵;其北则石甑深幽,
秦皇舣舟,孤塔高骞,俯涌长流;南则虎林崔巍,一峰飞来,亭台缥缈,积翠中开,九里松风,无籁悠哉;西则南屏石
屋,风篁森肃,葛仙遗踪,烟岚如沐。若夫山色空蒙,水光潋滟,朝夕景殊,阴晴色变。六桥夭矫以虹飞,孤山山乍崿
而髻奠。林亭皓鹤兮云骞,岳墓苍柏兮风战。朝暾初霁兮峦烟紫,夕阳将敛兮峰霭绚。湛湛兮光凝,若皎镜之乍洗;融
融兮影动,如紫金之在炼。浓抹兮黛色千重,澹汝兮蟾光一片。尔乃莎软沙柔,朱为灶兮绿琼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