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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宾馆。”
小丽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印象。”
“那只是一家普通宾馆,够不上星级。”夏英杰说,“我是第一次来上海,认不得路线,边走边打听吧。”
她脸上平静,心里却在嘲讽自己:这个闲事管得真窝囊。再看手中的名片,上面印着精美的一行字:邓文英,北京梦妮奥时装总公司副总经理。
玉南市地处中原,历代以黄河水灾为患。这里原是一片饱经战乱的荒滩。闭塞、贫困,如果不是因为发现了大油田,或许至今还很少为人所知。自从十几年前那场著名的石油会战开始,随着二十万职工、家属各路云集,过去的穷县便在一夜之间神话般地变成了城市,这块土地也因石油而在全国小有名气了。
夏英杰顾不得回家,只在集体宿舍过了一夜,第二天便上班了。她匆匆上班,并不是因为这篇报导,而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促使她急于要见到方子云,一种第六感觉,一种模糊而又飘浮不定的东西像幽灵一样在她潜意识里游荡。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似乎本能地要捕捉到什么,却需要时间去证明那个空泛的感觉。
夏英杰来到报社,直接上文艺版编辑室去找方子云,她推门
进去,对方子云笑道:
“方大人,民女讨债来了。”
方子云三十多岁,留着长头发,满脸胡子,戴一副近视眼
镜,身穿越野装,是人们在影视片里常看到的那种具有艺术和学问象征的作派。他性情怪僻,不善交际,终日与香烟、烈酒和诗歌为伴,先后发表诗作三百余首,素有“前卫诗人”之称,在海内外诗坛颇有名气。
所谓“前卫诗人”,是指那些极少数走在诗歌创意最前沿的诗人们,代表着诗歌创作的最新走向。这些人大多都不太富裕而思想境界极高,对诗歌的迷恋,决不亚于一个教徒的虔诚。同时,这些人还常常具有某种疯子的特征,很难为俗人所理解。
方子云离婚后一直是孤身一人,他的妻子也正因为忍受不了他的嗜酒、怪僻和入不敷出,将他定性为“不是过日子的人”,结婚不到一年便离他而去,他倒也落了个自由自在。
夏英杰取出十几张购物发票放在桌上,又道:“一共花了二百零四元,你付给我二百元吧,零头就免了。”
“不多,不多。”方子云坦白地说,“我算计着不止这个数。”
“当然,出租车费给你省了。不过,代价太大。”她仿佛又感受到了轿车里那种被压抑的感觉。
方子云并没有在意。他自顾从衣袋里掏钱,数完了二百元之后,手里的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见到一坤了?”方子云问。
“岂止是见到了,还被人当成第三者审查了一番,这就是给你省出租车费的代价。”说着,夏英杰把那张名片递给他。
方子云接过名片一看,笑了:“这么巧哇,那你可是撞到枪口上了。邓文英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我领教了。”
“哦,感觉如何?”
“怎么说呢?”夏英杰想了想,说,“好像总有一只手在不停地往上托你的下巴,使你不得不仰着脸看她。其用心无非是让你自卑、让你知趣、让你有点自知之明。”
“一点小误会。女人嘛,可以理解。”方子云说完,话题一转
回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你把我的想法都和一坤谈了?”
“谈了。”夏英杰说,“我与他见面最多不超过三分钟,他也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我无意中听到的,他对邓文英说‘我不会随机应变,你也不要乘人之危’。再一句就是让带给你的,他说‘子云这个人哪,人佛门六根不净,进商界狼性不足’。”
“晤——”方子云略想了一下,分析道,“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摆事实讲道理。这里面就有学问了,不管将来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都是我咎由自取。”
夏英杰拿起桌上的名片放进包里,看似要告辞了,却没有动身,看着方子云问道:
“我可是给你打了一回短工,你要不要表示一下?”
方子云一笑说:“不出所料,我准知道你得敲诈我。先记账行不行?开支那天我一准儿请客。眼下你都看到了,我除了一颗真诚的心,什么都没有了。”
“今大我请你吃饭。”夏英杰语气平淡地说,“晚上我打算在红房子酒家请你,你能来,就当做回报我了。”
红房子酒家是高档餐厅,大多为有身份的公款食客所光顾,极少有人自费用餐。方子云抓起桌上的发票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不屑地一笑说:
“打住。这等玩笑开不得,我这人特别容易当真。”
“不开玩笑。”夏英杰认真地说,“剑南春酒如何?不委屈你吧?”
夏英杰在本市最高级的酒家请客,又是在对方欠她人情的背景下,这使方子云有些不敢相信。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当从她镇定的脸上确定此事当真时,他本能地警觉起来,谨慎地问道:“什么企图?请你也明确一下主题,这酒恐怕喝不得。”
夏英杰沉默了片刻,说:“我想了解一下你的那位朋友。”
方子云一怔,问:‘咄于哪方面考虑?”
“好奇,或者别的什么。这要取决于我的感觉。”夏英杰平静地说。
这回该轮到方子云沉默了。夏英杰的思维敏锐和善于洞察是报社同仁所周知的,联系刚才谈话的某些内容,他似乎已经窥视到了她的潜在动机。虽然他并不知道夏英杰被当成第三者受到审查的具体细节,但是以他对这两个女人的了解他几乎可以断定:
邓文英一定是用了小聪明办了一件“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大蠢事。那么,挖银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考虑了很久,然后自言自语道:“如果说邓文英不简单,那你夏小姐就是不得了喽。”
“这就是说,你接受了。”夏英杰说。
“对朋友的起码道义我还是有的,”方子云严肃地说,“不过,根据我所知道的事态,这个酒我可以喝。”
夏英杰当即说:“那就一言为定,晚上七点半餐厅见面。”
她离开编辑室,匆匆奔向打字间。
她坐下来开始在电脑上整理素材,但注意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敲击键盘的手指好像不属于自己了,屏幕上的文字屡屡出错。她的心已经开始乱了。
“红房子”酒家坐落在繁华的商业街,街道两边店面林立,到了晚上,这条街就成了霓虹灯的河流,不断变幻着的各种光彩将夜幕点缀得五彩斑斓。闪烁不定变幻莫测的灯光似乎又勾勒出一个浮躁的时代。
“红房子”餐厅内以红为主色,环境幽雅,桌上铺着洁白的绣花桌布,做工精美的餐具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闪光,使人感到舒适、惬意。
在这座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小城里,夏英杰和方子云也称得上
是知名人士,只有这种地方才可以尽量避免熟人的打扰。同时,也只有这种环境才可以说明谈话主题的规格和严肃性。
方子云拿起那瓶“剑南春”酒好一阵欣赏,先吃了一口凉菜,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情不自禁地说:“好酒。”
方子云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把空杯往桌上一瞰,这才说:“吃了,也喝了,就由不得我了。你我同事三年彼此都了解,不必兜圈子。你有什么动机那是你的事,我无意成全你,也不会坑害你,我只遵循一个实事求是的原则。来之前我反复考虑过了,因为宋一坤这个人不是用好或坏就可以说明的,所以我决定告诉你一件不该说的事,但有一个条件: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变化,这件事你只能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里。”
夏英杰郑重地说:“我向你保证。”
“我相信你。”方子云点点头,他摸出一支烟慢慢地点燃,慢慢地抽。事关重大,他需要稳定情绪。许久,他开口了,“宋一坤是因偷税罪被捕的,但他并没有偷税,偷税的是别人。他是因为有人举报他才被捕的,但根本没人举报他,举报他的人正是他自己。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个把自己策划进监狱的人。”见夏英杰不语,方子云倒上一杯酒,但没喝,接着说:“宋一坤是上海东方装饰工程公司总经理,被捕前半个月我接到他的一个电话便秘密去了上海,在上海只待了几个小时,那封偷税二十万元整的举报信是他亲笔草拟的,由我抄写一遍。我把匿名举报信投进信箱后当晚就离开了上海,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夏英杰心里暗暗吃惊,甚至感到恐怖,她好像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