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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逊身著全黑的西装,外表上显得年轻了许多。当马尔逊用瘦骨棱梭的双臂紧紧拥抱他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潮湿了,一个念头蓦然撞上心扉,“如果,向马尔逊提出来,离开中国,行不行?”
而这话却是极难启口的,他实在不愿意让这位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上司感到一丝一毫的为难和失望。一向,他在马尔逊心目中的形象是忠勇可嘉的,他不能不珍视这点资本。
“喝点咖啡?”马尔逊主人似的招呼他坐下,“你们中国讲究喝热茶,或者来点茶?”
“不,来杯咖啡吧。中国人嘛,喜欢茶,而我更习惯咖啡的味道。”他在说“中国人”三个字时的那种超然物外的态度,招得霍夫曼怪里怪气地笑起来,那笑声使他觉得屈辱,妈的,我要是马尔逊的话,就绝不叫霍夫曼再管情报员!
是速溶咖啡,沏起来很方便。马尔逊呷了一口,笑着说:“为了这次阔佬身份的旅行,我几乎同医生闹翻了。医生建议我到地中海一带去过冬,那儿的空气对我的老年支气管炎有好处。啊,怎么样,你的气色看来也不大好,工作上有困难?”
机会终于来了,可他仍然拿不准该不该说。在短暂的沉默中,只有那架落地座钟发出防晒的有节奏的鸣响,一下一下在他心头叩击着。从对面的镜子上,他能看到霍夫曼怀疑的目光剑一样射向他的脸,哦,那是一张相当老相的脸,可他,才四十岁,还有半辈子生活可以重新建设,他的安乐,他应该得到的那一份安乐,如果只是因为今天的一点点虚荣心而被耽搁被错过的话,岂不是自误终身吗?木,他得早点善为己谋,谋一退身之路了。
“最近,我的身体常常有点儿,有点儿虚弱,老是头晕、心悸、气短、健忘,唉,真是见鬼,才四十来岁就已经未老先衰了。”
霍夫曼双肩一耸,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你看过医生了么?”
他摆摆手,“医生是看过好几个了,他们的意思是说我有点疲劳过度,我想,也差不多,我在中共大陆工作的时间也的确不短了。”他观察着马尔逊的反应,继续试探地说:“如果能休养一下,松弛一下,时间长一点儿,当然,咂——,也许会好的。唉,精力确实是大不如前了,我那个公司也答应过给我休假,时间由我自己定。”
马尔逊的脸上还是挂着老年人那种慈祥大度的微笑,但并没有对他的试探作任何表示,只是说:“你现在不过是战略性派遣,没有任何具体任务,所以精神上不妨尽量放松。”语锋一转,蔼然问道:“你的那位朋友现在情况如何?”
他当时还以为,马尔逊突然问起他手上的这个情报来源,是出于对他能否撤出南州市的考虑,如果这个情报来源的价值很大,他做为指挥者和情报传送者当然就万万走不开了,不但走不开,还得 死钉在南州市围着这个情报来源打转地。经过这几年的间谍生活,他也算悟出点门道来了,像他这样的间谍,别看数年训练、迂回派遣,花的工本木小,可充其量不过是个中介情报员,只能搜集一般性情报和公开性情报,最多干点物色情报员和传递情报的差事。他的自然条件注定了他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相反,那种靠他发展起来的,能直接接近情报目标的当地人,才是真正的情报员,哪怕他们没受过任何训练,又笨又蠢,但就凭他们那个得天独厚的位置,也要身价百倍,而他这种全能间谍,其实反倒成了这些人的陪衬了。如果马尔逊认为这个情报来源不能放弃的话,那自己也就绝对走不了,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局面了。于是他略略想了一下,说:“这个人嘛,自从调了工作,可以说已经丧失了一个情报来源的价值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从这个人那里再没有得到什么,而我现在却还欠着帐,我原来是许过愿资助留学的。”
“资助留学?”马尔逊却像是极感兴趣,“这么说,你们之间还有一条利益关系的锁链,好,这很有利。”
“这不过是空头支票,我们没必要兑现的。”
“马尔逊先生是另外的意思,”霍夫曼解释道,“我们考虑了一个很有趣的计划,想在南州小试一番,是的,计划并不复杂,但很有趣。”
马尔逊用白细瘦长的手指点起一根乌黑粗大的雪茄,泰然吐出一日浓浓的带甜味儿的烟气,从容不迫地说道:“这事得我们共同来干,或者说,得由你来干。”
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了,马尔逊所要他来干的这件事,就是这次接头的事由了。他心里飘过一阵紧张,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马尔逊的嘴巴。
“已经有很多年了,我们对南州的941厂一直,用一句中国的成语说,一直鞭长莫及,在我们的情报拼图上常常缺少这块重要的拼版,看来,今后短时期内也难于有所突破,你的那位朋友一走,我们就更无从得到什么了,这是很遗憾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是从你上次汇报的情况看,南州市保安部门对我们在那个地区航空工业方面的情报兴趣似乎仍然是十分警觉的,这当然不奇怪,那里的军工企业,特别是941这样的单位,本来就是他们的保卫重点,对那个工厂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会是敏感的。这就好了,我们既然暂时打不进去,那就不如投其所好,利用他们的敏感来做一篇极妙的文章,这就是我们要进行的那个计划。
他一动不动地听着,马尔逊把节奏放慢了些,“这个计划的代号为0,目的是要造成南州市保安机关的错误判断,从而引诱他们自动把注意力投到一个错误的方向,让他们在一个荒唐的战斗中自己消耗自己的力量。这类以假乱真的计谋在国际间谍战中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制造种种复杂的骗局扰乱对方的正常工作早就成为现代间谍技巧的一个重要方面,搞好了很有意思。特别是对中国,很多间谍机关至今还极少有机会对它施展一点哪怕是极小的骗术,用医学的观点来看,也就是说,中国保安机关对骗术缺乏抗菌力。现在这个机会来了,我很有兴趣在南州小试一下。”
“机会?”冯汉章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猜不透马尔逊的所指。
“上次你不是同联络员谈起过一个发生在941厂总工程师江一明家里的盗窃案吗?”
“是的,难道这对我们有什么用吗?一个普通刑事案件,而且已经破了案,事情早完了。”
马尔逊把脸挨近他,包着一圈老人环的棕色瞳仁一动不动,嗓子里发出一种苍老的、丝丝的喉音,神秘,又有点恐怖。
“我们可以不让它完!听着,年轻人,这个窃案是发生在一个大军工企业的最高技术人员的家里,如果你是那个地区的保安官员,你会无动于衷吗?不会!你的职务上的责任和习惯会使你做出许许多多的假设来,那么好极了,我们就成全你。0号计划的中心任务就是设置一个巧妙的陷阱,有意把这个普通刑事案件描上间谍活动的色彩,有意提供你所拼命追求的证据来证实你的富于戏剧性的假设。让你兴高采烈地去寻找和捕捉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把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都陷在这个只有天晚得的无头案里不能自拔!这样,我们这个木大不小的玩笑便算是开成了。你明白了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又问:“这个,怎么才能使对方听命于我们呢?我不明白。”
“一切细节我们都设计好了。”霍夫曼说着,瞥一眼马尔逊,“马尔逊先生在这方面是最权威的设计家。”
马尔逊对霍夫曼的巴结似乎既不喜欢也无厌恶,无动于衷地说:“关键是要选择一个人,这个人,用西方的俗语说,叫‘替罪羊’。噢,具体行动方案霍夫曼已经像背电码似的背熟了。”
0号计划的整个方案是霍夫曼叙述给他的。现在,躺在床上,他并没有兴趣去背诵马尔逊为这个计划规定的那些具体细节,他一遍又一遍想着的,是在接头结束时,马尔逊握着他的手,说出的那段直率得令人吃惊的话:“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我完全理解,情报员通常不愿意在上级面前承认长期忍受恐惧的痛苦,这无可非议,但是任何情报员都瞒不了我。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木光彩的事。晤,我想——这样吧,等0号计划完成了,你可以去度你们公司里给你的休假,好好松弛一下,我劝你也到地中海沿岸去转转,那儿的冬天很暖和,摩纳哥,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我去过那儿,只是你不要陷在蒙特卡罗俱乐部里去就行,哈哈哈。”马尔逊很轻快地笑起来,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