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啊,肥得很呢,是上等山鸡。森林并没有荒废嘛。〃我把稻草放进用鞋踩实的雪坑里,摆成一圈,点着了火。粘在山鸡皮上的细绒毛很快被烧掉,发出一股糊味。不一会,山鸡身上就布满了烤化的肉质那焦茶色的细线,鸡皮也被熏烤得颜色变深, 到处都露出黄色的粒状脂肪。 这一下让我想起死去的友人说过的一句话:〃被烧死的黑人因为身体瘫软鼓涨,看不清细模样,像一个粗制的木偶。〃在我背后,有一个人和我同样认真地凝视着我所看的东西。回头一看那人是鹰四。因为炉子和辩论的火热〃他的脸涨红得几乎能把落下的雪片刷地溶化掉。我相信山鸡这副被烧掉绒毛的模样也在弟弟心里唤起了与我同样的回忆。
〃听说我那个死去的朋友在纽约见到你的时候,向你要了本关于争取公民权运动的小册子吧。说是上面登着黑人被烧死的照片。〃
〃啊,对啊。那张照片太可怕了,属于那种揭露暴力本质的东西。〃
〃那个朋友还说,你突然说,我把真相讲出来吧,吓了他一跳。他一直很不安,说不知道你除了跟他说的那些事以外,心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你挺犯难,可最后也没能说出来。什么事啊?他直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他死的时候带着的这个疑问真有什么内容吗?〃
鹰四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抑郁地眯起眼,而让他觉得晃眼的,也许不光是雪地反射的白光, 还有在他内心涌起的回忆。 他又把目光落在山鸡上。然后他说:〃我把真相讲出来吧。〃他的声音让我觉得他以前在纽约跟朋友说话的时候就是这种语调。〃这是个年轻诗人写的一句诗呀。那时候我把它当成口头禅了。我所考虑的绝对的真相,如果谁说出去了,要么被人杀死,要么自杀,要么变成不堪入目的疯子、叛逆的怪物,只能选择其一。那件事实一旦说出口,就等于在怀里抱了一个已经点了火的炸弹,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想一个活着的人会有勇气把这种事的真相告诉别人吗?〃
〃但是走投无路时,痛下决心,讲出真相,这种人也是有的呀。不过他大概是既不会被杀死,也不用自杀,更不能变成疯狂的怪物,总能想办法活下去的。〃我一边猜测鹰四突然饶舌的意图,一边反驳他。
〃不,那简直比登天还难。〃鹰四把我想到的见解一脚踢开,语气坚决,显然他是对这个问题考虑了很久。〃要是真有人说出了真相后仍旧没被杀也没自杀、也没变得和正常人不一样极度乖戾凶狠,还继续活下去的话,那么这只能说明他所说的事,实际并不是我说的那种像点着引信的炸弹一样危险的事。只会是这样,阿密。〃
〃那么,把你说的那种真相说出去的人,就一点出路也没有了吗?〃我有点退缩,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可是,那些作家怎么样?有些作家通过他们的小说说出真相后,不是都还继续活下去了?〃
〃作家吗?的确他们中有些人说出了准真相的事情,并且没被打死,也没发疯,仍旧好好地活着。他们是借小说的虚构情节蒙蔽别人。他们蒙上虚构的外衣,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不论是可怕的、危险的,还是厚颜无耻的事都可以写出来,这正是作家行业本质上的弱点。至少作家自己在吐露真相的时候,都能意识到自己借着小说的外衣便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所以对自己作品中的所有毒素早就都有免疫力了。结果这也传染给了读者,很容易使他们以为小说里没有对真实灵魂的直接揭示。这么一想,其实在印刷出来的文章里并不存在我所说的那种真相,最多也只能看到某些作品摆出来的不惜陷入危险也要揭露事实的姿态。〃
烧掉了绒毛的山鸡摆成一排,膘肥肉厚的身体上落了积雪。我每次拿起两只,用力互相拍打它们,磕掉积雪,发出嗵嗵的声音,直响到我胃里。
〃我那朋友说,你说'说出真相吧'的那天,他看见你想从背后吓唬你之前,你好像在看那种尸体烧焦的照片想心事来着,他没有错吧。那时候你是不是在药品商店的柜台前面,想象着你要是说出真相,就会变成照片上那样烧焦的死尸?〃
〃没错,我想他多少理解了我一点儿了。而且,我觉得我也明白他自杀方式的含义。〃鹰四直率地说道。这又使我想起在机场他悼念朋友的那番话给我内心带来的波动。〃他是你的朋友,我这样自信了解他也许你觉得很可笑,但我从菜采嫂那儿听到他的事儿以后,真还反复琢磨了一下。他把头涂成红色,赤身裸体地(我想到妻子和弟弟还不知道,他的肛门里塞上了黄瓜)上吊,也许是在大喊'说出真相吧'之后,立即自杀的。即使他没喊过这句话,但他也是认识到一瞬间后,再也无法复活的尸体就会头涂成红色、身体赤裸地摆在别人眼前这一点以后才勇敢地跳下凳子的。这种行为本身不就等于一字不差地喊'把真相说出来吧'一样吗?不是吗?阿蜜!用红头裸体的死尸向活着的人做最后的自我表白,这种决断难道不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么!他是用自己的行动说出了真相才死去的。我不知道他说出的是什么样的真相,但不管怎么说他绝对是说出了真相。我从菜采嫂那儿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在心里对你那死去的朋友说:〃0K,我听见你喊出来的真相了!〃
我明白了鹰四的话。
〃我的朋友替你付了胶囊钱绝没吃亏。〃
〃如果我要讲出那件事的真相,我想让你来听。那件事从对你说出来以后就会发挥出真相的威力。〃鹰四像个为冒险而兴奋的孩子,天真地说。
〃因为我是你的亲人?〃
〃是的。〃
〃那么,你要说的真相,是妹妹的事吗?〃我问。我心中的疑惑几乎要令我窒息。
话音刚落鹰四立刻绷直身体,用毫不掩饰的凶狠目光逼视着我,让我怀疑他会不会向我扑上来。可是弟弟只是用强烈的戒备来探出隐藏在这话背后的动机。过了一会,弟弟松弛下全身的肌肉,把脸掉转开。
我们沉默不语地看着山鸡肉上新落的雪。阴冷的寒气砭人肌骨。弟弟也跟他那相貌魁伟的单衣伙伴一样,嘴唇青紫,浑身打颤,我想赶快回到土间,却又觉得我们的谈话该有个平静的结尾。正当我漫无目标地寻找安全的话题时,鹰四先于我把两个人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阿蜜,我劝你到山谷来。并不只是为我的计谋打算,好能在卖掉仓房和地产时对村公所的人说是受住在山上的哥哥的委托来办手续的。我是想在我说出真相的时候,你能做我的证人,我希望我说出来真相是在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别再提仓房和地皮的事了。〃我说,〃可是,我想那可怕的真相你最后对谁也不会说出来的,要是你把它当做内心深处的秘密的话。同样,我最终也没找到我的草庐和新生活。〃说完之后,我们并肩回到屋里。我们都给冻透了。桃子正给炉边的年轻人分午饭的炖菜。这是山谷里的鹰四他们合宿以后的第一顿饭吧。让人记起新年时山谷青年合宿的风俗。勤劳能干的星男在远离新伙伴圈子的角落里,给一大堆比赛用足球一个一个认真地擦上保革油。我把六个山鸡肉块交给妻子,穿上新长靴,踢踏着积雪回到仓房。
第九章、放逐者的自由
过了很久,那雪依旧飘摇如粉,不曾变成花瓣大小的薄片。我心里的期待又落空了。我仍是没有适应这雪。我不踏进飞雪世界,闷在仓房里专心翻译书稿。我甚至把饭也带了来,这样,只是需要往炉上的水壶里加水时,我才回上房。便是这时,我看见了鹰四和他的伙伴们,他们一个个搞得如痴如狂,然而却不见宿醉的劳顿和放纵的神情,仍然是一派天真烂漫。新下的雪将积雪带来的破败颓唐覆盖无余,不断更改着积雪的外观。于是上房里这群狂热的人们便一直对雪酩酊酣醉,甚至无暇镇静下来。这时,我想到不妨把雪融了再放到壶里,这样一来,我的日常生活便更加彻底地与正房分开了。我便这样耽于远离尘嚣的宁谧之中,懒于表露表情,倦于举动,在越来越大的雪中整整度过了三天。
然而,就在元旦这天,阿仁一家从早晨开始两次搅乱了我的隐居生活。先是一大早,阿仁的长子叫醒我,告诉我说阿仁令相当于根所家现家长的我去打新水驱邪。阿仁的儿子神经紧张,活像个容易被土俗陈规烦扰的老头儿,一本正经地递给我一张用硬铅笔画在邮赠广告背面的难以辨认的打水路线图。我就着台阶下微暗的灯光,眯起不惯光亮的眼睛瞧了一遍。我想把阿仁的这幅今年打水路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