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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呢,却不是这样的。张安世听到皇帝赦免他孙女后,犹如平地起旱雷,吓得他心沉入底,找不到边了。
张安世是真怕,不是假怕。他怕什么?他不怕霍光鬼魂半夜敲门,而是怕刘病已的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他更怕的还有,那只看不见的手。那只手的名字,就叫命运。
这个命运,如前所述:在汉朝历史上,权力二代,到底能走多远。
如果不信的话,就让我们从头数一下吧。萧何很牛吧,晚年还被刘邦投入狱,差点出不来。曹参、张良、陈平很牛,也很会做人,他们的二代呢?默默无闻,无声无息。太尉周勃也挺牛,二代出个周亚夫。结果呢,周勃晚年被诬造反,周亚夫更为可怜,活活饿死。
再往下数数,贾谊、袁盎、晁错、董仲舒、窦婴、韩安国。这些文臣武将,也算挺牛的吧。他们不要说二代,像贾谊和晁错,连一代都没混完就走人了。
再数,李广算牛吧。牛,很牛。从李广到李陵都很牛,可是三代人都不得好死,成就汉朝历史上第一大命运悲剧家族。
再顺着数,最牛的,恐怕就是汉朝第一酷吏张汤了。张汤够牛,眼里只有皇帝,其他的不是苍蝇,被他追着拍;或者就是人梯,被他踩着往上爬。最后,寡不敌众,死在朱买臣等多人手里。
张安世是张汤的权力二代。当初,张汤位至御史大夫,身败而亡;如今,张安世位至卫将军,算是到顶了。是不是也该……
不想了,真不敢往下想了。宿命,一切都是宿命啊。为什么权力二代的命,总是这么苦啊。
然而,苦也得挨下去。于是,张安世仿佛想通了,开始正常上班。每遇大事,皇帝叫他去说事,他屁股轻快地去了。然后,皇帝裁决大事,张安世就称病休假。等到皇帝正式公布政令,他就装傻,派人去丞相府询问,皇帝是不是最近下达什么文件。于是,搞来搞去,从来没人知道,皇帝决定的大事,张安世是参与决策的了。
张安世这招叫啥来着?不叫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而是低调做事,装孙子做人。装,既然有装的道理,在那迷局重重的棋盘上,他惹不起,总也躲得起吧。
张安世不但要装孙子,还要积善成德,做好事。张安世做好事,有以下特点:
首先,大恩小惠,都不求谢。谁谢就请谁滚蛋。比如,有一次他推荐一个朋友当官,那人果然升了,就上门道谢。没想到,那人走后,他再也不跟人家来往了。其次,做好事不留名。有个郎官,跟着张安世混了很久,表现不错,就是不升官。于是,情不自禁地发牢骚。那牢骚被张安世听到了,不久郎官就升职了。再次,专替下属护短。有一次,有一郎官喝高了,在殿上撒尿。有人告到张安世这里来,张安世把事情压下来,回了一句话,或许人家喝的是水酒,不是真酒,不必小题大做。
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张安世所作所为,与道德无关,与品质无关。与之有关的,就是生存之道。
毁掉高第宅门的,可能是几只小白蚂蚁,毁掉参天大树的,可能是根底的几只虫子,而毁掉张安世的,可能是属下几个乱窜的小人物。积小善,成大德,稳住后院,等于保了自己一半的命。
要跳出历史的宿命怪圈,就必须认真吸取教训,谦虚谨慎地做事。这是张安世总结出来的处世之道。张安世还认为,张家父子,位尊禄高,必须及时撤下。于是乎,他给皇帝上书,提出两个请求。
请求一,外调儿子张延寿,别让他待在京城;请求二,降低张家父子两代人的工资。
请求得到刘病已批复。张延寿被外调,当了北地太守;张家父子的工资,刘病已吩咐别人扣下另存,后来一结算,竟有一百万钱。然而不久,张延寿又被调回长安,当了太仆。
事实上,张安世心里想什么,刘病已是知道的。刘病已认为,张安世可能是多心,或者是太过紧张了。然而,他又不能说破,只好配合老人家装一装,秀一秀。
如果真的一直都让张延寿当北地太守,如果真的把张安世的工资拿掉,那只能说明,张安世活到头了。但是,刘病已没有这么做。所以他将张延寿调回长安,把张安世父子的工资另存起来。
这就是政治,一唱一和之间,都是艺术啊。
在张安世的眼里,刘病已那么可怕吗?他是否患上过度紧张精神综合症?我们就别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啦。怎么会叫张安世不怕刘病已呢?如果我们长点记性的话,应该知道多年前,张安世曾经做过一件伤害过刘病已的事。
当年,刘病已一无所有,穷得书都读不起、老婆都取不来的时候,是谁帮他的呢?是张贺。当时,张贺还想好人做到底,准备将女儿嫁给刘病已,却被张安世给拦住了。那时,张安世还在张贺面前损了刘病已一顿,说那穷小子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想将来有什么前途。于是,张贺只好另走门路,替刘病已骗了一门婚事。
命运真是捉弄人啊,没想到,当年哭的人,今天却笑了;当年笑的人,今天却一直止不住哭的冲动。当年想哭、今天想笑的人,当然就是被张贺骗着把女儿嫁给刘病已的许广汉;当年想笑、今天想哭的人,则是当年曾经说话损过刘病已的张安世。
所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直以来,刘病已一直不在张安世面前提当年的事。但是,张安世还是怕。怕他有一天会提起,更怕刘病已有一天翻脸不认人,新账旧账一起算,那才叫哭都来不及了。
事实上,当年谁好谁差,刘病已心里是知道的。张安世为何在他面前总是装得像个龟孙子,他心里也是知道的。一个年轻仔,把一个老臣吓得连头都不敢多抬,说实在的,刘病已心里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刘病已认为,有些话还是把他说开了好。彼此都闷着烂在肚子里,对他没什么,可对张安世老人就是折磨了。终于,趁一次聊天的机会,刘病已对张安世叹息着说道:“哎呀,当年老贺总是抬我,您老却总是贬我,我一想起这事,就止不住要感谢您。”
别以为刘病已说的是反话。事实上,这是厚道话。当年,刘弗陵身强体壮,有霍光辅佐,天下安定。如果张安世也跟着老哥张贺,拼命抬举刘病已,必然引起霍光和刘弗陵的注意和反感,以为又来一个抢饭碗的。接下来,那问题就大了。
当然,那是老实话,更是安慰话。刘病已就想让张安世安心生活,千万别胡思乱想。然而,想让张安世放宽心地生活和工作,那实在太难了。
刘病已刚当上皇帝,张贺就死了。张贺有一子,早死。真是做好事不留人啊。刘病已想报答他,门都没有。于是,刘病已想来想去,想追封张贺为恩德侯,置两百户人家替张贺守墓。
但是,张安世一听,马上就采取行动,替张贺拒绝追封。
张安世这是怎么啦,刘病已封个死人称号,也是想求个心安理得,张安世一个大活人,有必要那么紧张吗?事实上,我们不是局中者,不知局中人的心啊。
事情是这样的,张安世有一小儿子,名唤彭祖,因为张贺儿子早死,就过继给张贺。张贺因为赞助刘病已读书,所以彭祖打小就和刘病已同席学习,感情甚好。刘病已当皇帝后,就给老同学彭祖封了一个关内侯。
问题就在这里了。张安世认为,刘病已追封张贺为侯,紧接着下一步就是封彭祖。彭祖无功无德,平白得侯,那不是什么好事情啊。张家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惹别人眼红。说不定哪天又来了个挖墙脚的,张家牵一而动十,那就玩完了。
于是,张安世就去找刘病已,明确拒绝刘病已给张贺追封,同时还主动提出,清退大部分替张贺守墓户数,减少到三十户。
你猜人家是怎么回答的?张安世怎么也没料到,刘病已当场就火了。刘病已这样对张安世说道:“你别总是以为,我追封贺老是为你好。事实上,我是在报答贺老对我的恩德,与你无关。”
张安世听得一愣一愣的,大气都不敢出,话都不敢说了。
看来,张安世想不发都不行了。果不其然,不久,刘病已追封张贺,并封彭祖为阳都侯。到此,张安世父子二代,全部为侯,可谓权盛天下。
但是,张安世想骄傲,却无法骄傲。他不敢,也没那个心。霍光家族血的启示,仍然历历在目:地狱和天堂,不过一纸之隔;坟墓与活命,不过一土之厚。
于是,张安世只得低头做官,闷声发财。张安世夫人持家有术,自开纺织工厂,家童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