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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县城。”“爱去不去,县城又不是我家开的。”水二爷没好气地说。
“我还见了一个人。”仇家远又道。
“你见天王老子管我屁事!”水二爷说着,端起烟枪。
仇家远的目光在水二爷脸上端详很久,不再装腔作势了,挑明了话道:“二爷,孔县长让你去一趟县城,今天就去,说有重要事情呢。”
“不去!”水二爷咂了一口烟,就听他身体什么地方“咕嘟”响了一声。
“得去。”
“谁爱去谁去。”水二爷又捻起一个烟泡,往烟枪里填。
“二爷,我可把话带到了,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将来县长大人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把话当菜吃了。”
“好心我领了!”水二爷做出一副谁也不理的姿势,县长孔杰玺找他绝不是什么好事,定是又没银子花了,找他张口。哼,当我是东沟何大鹍,由着你们耍!水二爷不接茬,仇家远的脸就不那么自然,这不明摆着是自讨无趣么。尴尬了一会,仇家远起身:“二爷,还有句话我原本不想说,现在看来,我就不得不说了。”
水二爷抱着烟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目光像是要往仇家远脸上挪,却又没挪,在琴桌底下胡乱转了一圈,凝固在某个方向不动了。
仇家远窃窃一笑,不露声色道:“眼下中药材越来越吃紧,打药材主意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我听孔县长说,东沟何家,已经跑过几回了,凉州府也有人给孔县长带话,明年这药,怕是……”
说到这,仇家远突然不说了,紧了一下自己腰里的皮带,摸了摸枪套,出去了。
水二爷就像被人拿锤子钉在了那,一动不动,连目光都是死的。脑子里反复转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孔杰玺,另一个,就是他的亲家何大鹍。转着转着,水二爷生气了,好啊,何老鬼,让你种你不种,现在看我要发财了,你又眼红!“备马!”
管家老橛头正在跟下人吴嫂说事,猛听得上院里炸出一声,老橛头紧忙跑进上院,就见东家已穿戴整齐,一副出远门的样子。
“东家,你要去哪?”老橛头小心翼翼问。
“还能去哪,找人算帐去!”
“算帐?”老橛头不明就里,脸上堆着谨慎的笑。
“马呢,我让你备马,听见没?!”水二爷不高兴了,他本来就不高兴,仇家远一进门,就把他的大好心情给搅没了。
“二爷,你这身子,能骑马?要不,坐车去?”
“我身子咋了,谁让你替我操心了?!”
管家老橛头不再敢多言,亲手备了快马,水二爷翻身跃马,就往院外草滩上飞奔。可还没奔到姊妹河边,就有一匹快马超过他,马上的拴五子大喊:“二爷,不好了,新娘子落气了!”
“啥?!”
水二爷惊得,差点没打马上掉下来。
这一天的水二爷,没能去成东沟,他是要找何家老鬼问问清楚的,凭什么要抢他的生意?可是老天爷不让他去。丫头拾草早不落气晚不落气,偏在这节骨眼上落。当下掉转马,又往家赶。快进院门时,忽然看见山风驮着英英飞出院门,朝草滩上奔去。
“你要去哪?”水二爷惊乍乍问。
一阵风吹来,把他的声音卷跑了,再瞅,丫头英英已没了影。
3
丫头拾草选择这个时候落气,等于是狠狠报复了一下水二爷。按乡俗,活妻娶进门,阴亲只算是结了一半,另一半,得等活妻落气之后。叫眼官的蛮婆子走前曾就拾草落气后的一应事儿做了详尽安排,包括落气前一个时辰,水家必须关闭大小窗户,外出的牛羊定要悉数归圈,一个也不能留在外,院里大小不得走出院门半步。南院通往上院的青石路面上,隔七步点一堆草火,还要扎七个小草人,糊七个小面人,外备七柱黄香,一等新人落气,七柱香同时点燃。草火前须有老人把守,火前各放一水盆,等草火燃尽,同时将面人请进水盆,然后同小草人一起,请到大草滩指定的地儿。水家老小须朝南跪磕山神,然后在道士的指引下将亡灵徐徐请到坟茔。
安排归安排,能否做得周全,就全在天意。看来,老天成心不让水家如愿。水二爷骑马返回(“文)院子时,院里看(“人)不见个人,这阵人(“书)都在地上。这是(“屋)水二爷六月头上立下的规矩,院里大小,他起多早就得起多早,他出门大伙就得出门,包括两位药师,也得按这规矩。这下好,轮到用人时,一个也喊不响了。
拴五子扔下马,跑山上去叫人。管家老橛头喝神断鬼,可喝来喝去,就喝着吴嫂一个人。奇怪的是,副官仇家远跟那三个人这阵全没了影,水二爷气得嗷嗷直叫,大骂老橛头是个饭桶,他才走了屁大个工夫,院里咋就出了事?
水二爷顾不上换衣裳,穿着上好的袍子就往南院去,人还没进院,就冲老婆婆吼:“瞎子,瞎子啊,我跟你咋安顿的?”
到了跟前,才发现年迈的老婆婆也背过气去,伸手一摸,人已经凉了。
天呀,两条命,就他离开院这么一袋烟的工夫,水家大院就没了两条命!
这一天的水家,比遭土匪还乱。等拴五子从山上各地唤回人来,水二爷已抱着宝儿的红木匣子,跪在了南院,他老泪纵横,一脸恓惶。管家老橛头冲忙乱的人喊:“快放草火,快舀水,吴嫂,面人!”
水二爷抬起头,半晌,恨了一声:“管家,我白养你二十年!”
由于事先没有一点儿准备,加之水二爷心里,又被仇家远那番不阴不阳的话困扰着,叫眼官的蛮婆子安顿的事,一样也没做。晌午时分,乱了半天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人们全都聚在后院,听管家老橛头吩咐。管家老橛头此时也像是少了主意,刚刚安当完东,又忘了西,等把西想起来,东又给忘了。折腾了大半天,等于是一件事儿也没安当下去。
水二爷完全地丧失了主意,这个一辈子都靠主意生活的人,这一天突然丧失了主意。整个上午他就像个傻子,痴痴地抱着宝儿,眼睛里啥也看不见,耳朵也像是聋实了。
事情最终还是副官仇家远帮着打理的,谁也想不到,年纪轻轻在西安城吃粮的仇家远,居然对这种事儿在行。他先是让人将水二爷抬到上屋,换了袍子,让吴嫂打了盆净水,帮水二爷洗干净了脸。接着,又让院里上了年岁的几个帮工将南院清扫干净,把拾草的尸首请到炕下,给她净身,换寿衣。虽说拾草才十五,毕竟,她已做了水家的少奶奶,礼数,不能乱。全院上下扯起白幛,院门口,草滩上,燃起草火,以向山神河神还有全岭的人报丧。南院搭起灵堂后,仇家远又差人去东沟请道士。因为亡人从落气到入葬,只有一天时间,请沟外的孙老道显然来不及,也不管水二爷愿不愿意,副官仇家远就替他做了主。院里的一应事儿安当妥后,就轮到坟上的事了,到了这时候,所有的人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一个最最要命的问题。
纵是水二爷平日有多细心,这么大一档子事,他还是疏忽了。
彻底疏忽了。
让谁去斩穴?
一院的人面面相觑,是啊,让谁去斩穴?
在青风峡,斩穴一向是来路的事。不管谁家死了人,只要差个孝子,去给来路磕个头,告诉他时间,穴到时自然就好了。东沟的穴是来路斩的,西沟的穴也是来路斩的。青石岭二道岘子上,草儿秀和宝儿的穴,也都是来路斩的。这事情太容易了,从没谁把它当成个事儿,只要来路还活着,这峡里死了人,就有地方埋。可,今儿个要埋的,是来路的丫头!总不能让亲爹拿着铁锨把黄土往丫头头上填吧?
白头子埋黑头子,这事,谁能干得?
一院的人哑巴了,谁也没想到,水家会遇上这么个难题,大难题。
副官仇家远也是久长的无话,没想到,事情到了最后一步,却难住了他。他的目光在一院的人脸上扫来扫去,可扫到谁上,谁便低了头,替人斩穴,不是件好事啊。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做得的!
咋个办?
僵来僵去,就有人跑去问水二爷。此时的水二爷刚刚缓过一口气,虽说事情没按眼官安当的办,但总算,在乱中理出了头序,他正在心里感激仇家远呢,就突然地跳出这么一个难题。
“快去,快去请来路,快请呀——”他冲外面的人吼。
就有人走过来说:“使不得,二爷,来路是拾草的爹,斩不得。”
“斩不得?对,对,是斩不得,可除了来路,这沟里,还有谁?”
“没了,真没了。”
水二爷急得要在屋里跳蹦子,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往西去,再拖,怕就过了时辰。人要是即时请不到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