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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这样,在二位归西之后三百天,政府收回您所有的财产,变成政府的财产拍卖掉。”
王起明没有再插嘴。这回事,他听说过。
胖老头子看有戏了,就趁热打铁地说:
“您就甘心把您这一辈子辛辛苦苦的劳动果实,再还给美国吗?您就忍心让您的太太一个人在世上无依无靠吗?”
“依你看我怎么办?”
“调整。”
“怎么个调法?”
“30万调到200万。”
“对我来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四千块!”
“您是聪明的生意人,我不点明您也明白,四千块钱,公司出帐,逃了税,又保住了财产,何乐而不为呢?”
“好,”他下了决心,点头了。
说着,他起身去拿支票本子。
胖老头猜到了他的意思,马上说:“不用麻烦您每月开支票了。您就告诉我,您银行的帐号就得了,我们公司会转过来帐的。这您不是更省心吗?”
王起明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头佩服:瞧这生意做的,让你没处藏没处躲的。
他把帐号告诉了胖老头,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这胖老头站起身,连身感谢,还鞠了几个大躬,那个晶晶亮的脑袋,好几次要碰到桌子面上。
等他们走后,王起明冲着郭燕说:“打今天以后,我又多了个祖宗,还得给保险公怀当三孙子,每月按时去孝顺。”
“谁叫你买的?”郭燕说着把炸酱面了上来。
“还不是为了你。”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面说,“要是我真的先死了,剩下你一个人怎么活?”
“臭美什么呀,真以为我离开你活不了哪。”
“不是你离开我活不了,是我离开你活不了。”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虽然郭燕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上,她和在美国生活的所有女人想的都一样,后半生只有和先生相依为命,指望孩子养老那是天方夜谭。
在美国,为什么人还没有老,可处处总想着老了以后的事呢?这里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就是美国不养老。
七月四日,是美国的国庆。
他们便把这一天的活动,早已安排好了。
在纽约,有家“独一处”餐馆,专门卖北京小吃。那是全纽约唯一的一家卖北京小吃的餐馆,地地道道的独一处。他们俩准备的,早饭就在“独一处”。
“独一处”的老板是打台湾来的,姓何。别看来自台湾,可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张嘴就是一口的京片子。
王起明喜欢上这儿来,一为吃点北京小吃解解口馋,二来过过说北京话的瘾。在美国,满耳朵洋文,能听见一两句纯正的北京话,可是耳福。
“嗬!怎么着,王老板、王太太!今儿是是烧饼果子、甜豆浆,还是面茶、芸豆饼、糖耳朵?”
何老板一口喀嘣脆北京音,直说得王起明神清气爽。
“今儿个咱们得换换花样,”王起明说,“您给我来套褡裢火烧,来两套儿芝麻烧饼夹酱牛肉,再给我们来两碗小米粥,小酱萝卜切丝加点小磨香油。”
他这么点着饭菜,不为了真点什么菜码,单为了说说北京话过瘾,这么大个纽约就是这个“独一处”能这么畅畅快快地显摆出咱们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
“怎么今儿个大国庆日的,您这儿倒显得冷清啊?”
王起明坐在餐桌旁,接着和休老板侃山。“您还瞧不出来码?照这么下去,早晚得关张。”何老板一副掏心窝子的样子,“跟您这么说吧,开这种店呀,我算是倒了血霉,错走了一步棋。老美不上这儿吃,说是nogood。
广东人,也不认咱们这北京的吃食儿。台湾人,是专找那发腥味儿的店吃。大陆来的北京人没有几个,可我这店光装璜就花了小二十万,弄的跟小天安门似的。可这儿人都跟远远的看着,他就很少有进来吃的,您说,我有什么辙呀,我,啊?
嗨!”
“您哪,得再等等,熬上一阵子,没准儿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能时来运转。兴许,那时候人们认了北京的吃食儿,您这生意它不就起来了吗?”
您别安慰我了。我跟您可不一样,您是大老板,有钱能往里贴,我可不行。我那二十万,都是从牙缝里头攒出来的。
现在,一个子儿也不剩了,全扔里头了。”
王起明还想往下说,这时候,郭燕捅了一下他,意思是别再逗他了,他够伤心的的。
何老板见话头打住了,就喊:“小李!快上菜,别让王老板等的工夫太长了!”
一个个子不高,围着一条脏围裙的小伙子,从厨房里一溜小跑的出来,把两碗小米粥放到了桌上。
王起明抬头一看:“哟,这不是小李吗,怎么,这十来年,就没离开餐馆?”他惊讶的不是见到了老朋友,而是小李这个生物硕士的命运。
“谁有你那么的运气,一万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我不作餐馆作什么?”小李还是那副打扮,还是操着那浓重的浙江话。“怎么样,最近好吗?”说着王起明站了起来,同小李握手,郭燕也跟着站了起来。
“好什么,还不是照样混日子。”小李说话时,显得很窘,流露出一般男人在成功者面前的自惭感。
郭燕生怕小李不好意思,就客气的说:“一块坐下来吧,聊聊天,吃吃东西。”
“小李,厨房里还有的是活儿哪,你在外面磨蹭什么!”
厨房里传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小李赶忙松开了手,说了声再见,就冲进了厨房,接着就传出了他那特别的浙江调儿:“你狂什么狂,叫什么叫,老子干餐馆里,你还没来美国哪。”
下午,他们来到中央公园散步,不觉之中又提起了这件事。
郭燕提醒王起明说:“你别自个儿有了钱,说话就大大咧咧,不管伤不伤别人的自尊心,这样容易伤人。”
“我可没那个意思。”
“他也实在是太可怜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餐馆打工,愣是混不来。”
“嗐,比他惨的有的是,像咱们俩这样儿,能熬出个头儿来的,以毛麟角!”
“我不是指我自己,我是说,我有个好老婆!”
“越来越没正型。”
他们边走边谈,漫步在纽约中央公园。草地上,到处是日光浴的人,简直是成了活肉摊子,男的穿三角裤,女的穿比基尼,横躺竖卧,一大片。
晚上这里将施放焰火,所以,这里头现在已经是人山人海,各自寻找着有利的地形,占着地盘。
他们俩走到了湖边儿,虽然正是炎夏,可是湖面上的小风,吹得他们十分惬意,手拉着手,走得很慢。
前面有一堆人。
王起明虽然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他不特别好奇,特别贪热闹,要往人堆里头挤。
郭燕一个人站在人堆外面等候。
不一会儿,王起明从人堆里头又一头汗珠子挤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对妻子说:“你说巧不巧,天底下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你看,谁在里边呢——陈奋!”
郭燕往里一看,是个服装随便的画家,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陈奋这个挺熟悉的名字是从哪听来的呢。
画家陈奋从人堆中心撂下画笔,走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王起明。
“起明!”
“陈奋!”
王起明一边和和陈奋拥抱,一边唤起郭燕的回忆:
“七年前,老爷车,美国的太阳,诗……”
“噢《太阳颂》那首诗!”
郭燕了起来。
“早就听说,你们两口子发了。”陈奋也显得非常非常激动。“想找你们,可是又找不到你们的电话号码了!”“怎么样,混得好吧?”
“好什么?”陈奋也和小李一样,谈到自己的处境,总带着点涩味儿。
“还在画?”
“还在画。这么多年了,一直在这个中央公园画画,没挪过地方,画画,给这些老美画画,挣几个散钱。”
“生意还好?”
“这活儿,跟陕北老农也差不多,靠天吃饭;就是靠法有点相反,老农盼下雨,我盼干旱晴天,越干旱越好!要不,没人画像,我也就没有生意。”
“下雨怎么样?”
“下雨下雪就完了,只能呆在家里打盹儿混啦!”
王起明夫妇这时都注意到了陈奋的脸又黑又瘦。
正说话,有人坐上了陈奋架子前面的小板凳。
“嘿,生意一了!咱们有空再聊!”
陈奋赶忙坐了回去。
为了不影响陈奋的生意,王起明和郭燕决定告辞。
他把名片留在陈奋打开的颜料盒上,约陈奋下礼拜打电话,就赶快走了。
他们在走湖畔上,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在为自己庆幸。
17
七月四日那天晚上,纽约放焰火。看过了北京“十一”放的那么大规模的焰火,再看这里的,没有什么新鲜感。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