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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的精神-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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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春天,郎猫又至,哭声又起。又是惊讶,又是驱撵,又是认可。风和日丽,院里的人纷纷出来在房檐下晒太阳。

“白的,大白猫。我从窗洞洞里望见了。”

“我撵的我不知道?黑的,跑起来一绺闪电。”

“错了,是花的,我见过,白天,在街上,它朝水洞里窜去,又胖又大,凶叉叉的。”

院里的人议论纷纷。这郎猫闹了我们三个春天,我们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的。“剥皮老爷”突发奇想,说:“我要毒死它,看看到底是黑,是白,还是花。”晒太阳的人们便不再吭声了。

记得那是个早晨,半空里生长着又厚又大的蘑菇云,有风,不怎么强劲,却可以吹散盛开的丁香花那浓郁的芬芳。空气凉飕飕的,像是下雨的前兆。“剥皮老爷”站在院子里大声喊:“死了,郎猫死了,快来看,死了。”从不同方向的门内走出了许多人,都围到了丁香树下。

死猫雪白一片,只在屁股上由浅入深显出一坨杏黄,杏黄上面有三两个黑圈,尾巴黄白两色相接,粗大,此时横斜在地上,半睁着的眸子露出一线晶亮,强烈地闪烁着不死的光芒。

“原来也是一只豹纹雪山猫。”

“怪了,这种猫是不会野的呀。”

我从大人们壮实的腿间挤进去,蹲下,小心翼翼地摸摸,它早已冰冰凉了。

喊没有了,人们也不再争议。春天照样去了又来,一个接着一个。许多年后,我对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妻子说:“这是一只殉情的猫,至死才叫人知道它的形象。”女朋友说:“重要的是它的形貌吗?不,是它一辈子的约会,尽管每一次都会落空,但它相信决不会永远落空。你会和这只郎猫一样吗?”我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是人。人总比猫要聪明优胜许多。

女朋友突然激愤地喊起来:“原来你不如一只猫!”

女人与太阳

一个朋友交给我一块有黑色纹饰的红绸子,并告诉我这样一件事——

那时,他是一名个体货运司机。数不清有多少次了,每当他经过玛积草原,就会看到一座红房子从草浪后面冉冉升起,等他摁响喇叭,红房子里就会走出一个穿皮袍的女人。女人戴着红头巾。红头巾的一角在脑后飘曳,很远就能听到哗啦啦响。女人总是朝他这边张望着,直到他消逝。他消逝的地方是青南公路玛积雪山段的第一个山豁口。

他常常猜测那女人,漂亮,健壮,一个人,守在红房子里,日日夜夜,等待着一辆墨绿色的五十铃运货车出现在公路上。五十铃的驾驶室里就他一个人。他是一个壮汉,什么都富有:精力和财产。他每月从西宁到果洛跑一个来回,人家说他挣海了。也就是说,他每月会有两次机会看到那女人。女人也能看到他,无论落雪还是下雨。似乎他们事先有约,而他每一次上路都是为了赴约。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在秋天的一个晴朗日子里,自己会走向那座红房子。原因很简单,他恰好尿憋,停车下来方便,下来就不想上去了。他对自己说,我就不能去要碗奶茶喝?一个司机在人烟稀少的草原去拜访一户人家是天经地义的。想着他就往那边走去。

好像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现在终于停在了女人面前。他有些恍惚,仿佛还处在想象中。那女人的确很漂亮,因为漂亮,就使她的年龄有些模糊不清。他只能这样想:她至多三十五岁。

“有茶吗?我渴了。”

女人把水眼闪闪地一撩,回身走开。他迟疑着跟了过去。到了门口,女人取下带有黑色纹饰的红头巾,回头示意:来呀。他于是跟进了红房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他难以启口的。他喝到了奶茶,也喝到了那女人的全部水性。他给她钱。她不要。他问她在这里住了多久。她说二十年,并且还要住下去,直到出现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夏天。在那个夏天里,太阳会从西边升起。他专心致志地听着,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知道,草原人的想法总是稀奇古怪的。

在以后的岁月里,每当他经过玛积草原,依然会看到那女人,那飘飘欲逝的红头巾。但他再也不敢光顾红房子了。他断定她是个为了情欲不顾一切的女人,怕自己再次堕入诱惑。他也忘了那个会使她离开红房子的夏天。

那个夏天的到来是出人意料的。司机看到红房子前没有了女人的身影,才发现草原变得绿茫茫的。馒头花开了,金钱花开了,把一片片粉红和浅黄随意泼洒在绿绒毯上。鸟韵阵阵。玛积雪山的天上,滚动着携雷带电的铅青色云朵,弄得草原明暗相间,时时处在阴雨到来的前夕。他停车摁响了喇叭,摁了很长时间,才断定他再也摁不出那女人了。他毅然跳下车,走向寂静中悄然孤立的红房子。他看到门前栖落着一群食肉的红嘴鸦,等他走近时,鸦鸟便翻飞而上,旋落在房顶。他走进去,只听哗的一声,数十只鸦鸟惊恐地嘎嘎叫着,飞向窗外门外。他一个冷战打得浑身酥软,看到她已经悬梁而逝了。和她面孔相对的地方,挂着一块红绸子。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红头巾,便纵身一跳,将它拽下,像偷了别人的东西,踮着脚飞快地走了出来。

草原上到处是清新宜人的绿色岚光。横穿草原的公路上,汽车继续行驶,像一个墨绿色的太阳在地上滚动。远方,玛积雪山把神秘和威严播向四野。大地永远地宁静着。宁静地结束了货运司机的故事。

我把这个故事称之为玛积雪山之谜,说给不少人听。一位精通地方史的专家朋友告诉我,在古代玛积人的民歌里,有这样的句子:当太阳从西边升起,远征的男人就会回家。他猜想,女人的死因是在含辛茹苦二十多年后,并没有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我却以为,一个人只有死后才会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可司机说,那个夏天的某日早晨,他的确看到太阳悬在西天边际。而当他驱车进入雪山豁口时,听到阵阵马蹄声和嘶喊声从幽冥处传来。我不相信,太阳属于全世界,女人只属于草原。

其实,秘密就在红头巾上。那些黑色纹饰也许是一种古老的文字。但谁又知道它的内容呢?据专家朋友考证,玛积是古代藏族人的一个部落,早已经消亡了。

吉姆顿巴寓言

1992年夏天,我被邀请去参加吉姆顿巴草原的赛马会也就是物资交流会,顿巴乡的贡布乡长给我说起了牧民索朗丹增的故事,又对我说:“我带你去看看他吧,来这里的人都是要去看看他的。”我去了,看到了索朗丹增和他的老婆。但他们似乎并不欢迎客人,面无表情,连请我们进帐房坐坐的表示都没有。不欢迎客人的还有一只牧狗,它被拴在羊圈的木栅门边,一直冲着我们又扑又叫。乡长问道:“索朗你的羊呢?”索朗丹增说:“送人了。”乡长吃惊地喊起来:“怎么送人了?你们吃什么?”索朗丹增哭丧着脸,想说什么又没说,头一低进帐房去了。他的女人小声对我们说:“我又怀上娃娃了,羊不能再养了。”乡长叹口气,什么话也没说,拽拽我的胳膊,转身离开了那里。

以后的许多日子里,我一直想着牧民索朗丹增的故事——

没有人理睬索朗丹增,甚至连吉姆顿巴草原上的小孩也对他板起了面孔。因为他娶了盗马贼的遗孀做老婆。“再硬的冰遇到春天也会融化,再白的雪遇到勒勒草(一种可以做染料的植物)也会变黑。”格萨尔的后裔们总习惯于用一些古老的格言支配自己的行动。但索朗丹增明白,老婆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要是她真的有罪,也会像盗马贼一样受到天神的惩罚。盗马贼是在别人的帐圈里被人打死的。

索朗丹增娶老婆的最大愿望就是有个结实的儿子。老婆很争气,给他生的儿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结实。他骑着马,在深冬的草原上转悠着,把自己有了儿子的消息告诉每一个碰到的牧人。牧人们很有礼貌地恭喜他几句,完了就远远地离开他,而他的本意是要让牧人们来自己的帐房里做客的。

牧人们不来,寒流却不期而至,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下白了吉姆顿巴草原,下白了索朗丹增的帐房。四周杳无人迹,好像满世界就只有他们一家和一只牧狗、一群羊了。大雪天不能放牧,羊在圈里饿得咩咩叫。

一天中午,牧狗在羊圈附近咬死了一只饿得浑身摇晃的幼狼。索朗丹增把死狼的皮扒下来,准备晾干后让老婆缝个皮筒子,裹在儿子肉乎乎的身子上。无意中他把血里呼啦的狼尸扔在了羊圈门口。等傍晚天色将暗,他走出帐房想看看有没有天放晴的迹象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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