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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启,胃痛好点了么?”
关切的温暖询问落入耳中,伴随的是哗啦啦的雨声。
车窗外,滂沱大雨,天地间皆尽晦暗无光,犹如沉沉黄昏。
保时捷与众多计程车、私家车一同堵塞在环市主干道上。豆大的雨点毫不客气地砸在车身车窗上,啪嗒啪嗒作响,迸溅成一朵一朵银白小水花。车前窗的细长雨刮不停地来回刮擦,仍阻挡不了天降雨水汇聚成汩汩水流,泛滥般流淌而下,迷蒙了驾驶员们的视野。
文子启从神游状态中被唤回,虚弱地抬起眼眸,望见坐在前方驾驶座的沈逸薪正回头注视着自己。
胃仍疼,疼得仿佛被一张锋利的魔爪狠厉地攥抓绞拧——所以分神思考则是眼下这困苦处境里唯一能缓解疼痛的方法。
“还是痛……”文子启横躺在车后座,脑袋枕着小抱枕,身上覆盖着沈逸薪的银灰西装外套。
沈逸薪紧紧皱眉。一人胃疼,另一人心疼。“你要是早跟我说你这几天胃疼,我肯定会拎你去医院检查的。”
工程师摇摇头,不希望沈逸薪知道他的病情后为他担心,“只不过是老毛病而已……可能是因为招标正式开始,心情紧张,所以又疼了点,不碍事的……”
沈逸薪焦急地转头朝前方长长的车龙张望一番。
一辆车紧挨着另一辆车,停滞不动的车龙仿佛已经延伸到了漆黑的天边尽头。
由于暴雨骤降,浩瀚的积水淹了地势较低的路段。不少试图冒险通过积水的车辆熄火并被困于积水中央,唯有等待救援。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渐晚,堵车的情况亦愈发严重。
工程师把手机和公文包一起搁在了靠车门的角落,捂着肚子看了一阵子手机——在上海东方旭升总部的小崔还是没发来新邮件,关于孙建成的事不知道查得怎样了。
“我不应该带你去招标演讲会。”沈逸薪自责道,“不然就不会被堵在路上,连急诊都去不了。”
“我都说我没事……我真不去医院……”工程师宽慰对方,挣扎着要起来,可胳膊肘还没撑稳,胃部一阵绞痛,又躺倒回去。
“乖,别不听话。”沈逸薪哄小孩似说道。
文子启仰头,透过侧窗往外观察。
如注雨水如万千把银白利剑,齐齐插向大地。不远处,茫茫雨幕中闪动着微弱的灯箱招牌光芒——那是一间有售常用非处方药的连锁便利店。
“逸薪……那儿……路边有一间便利店……”工程师指着那点灯光,“里面有止痛的胃药卖……”
沈逸薪顺着文子启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隐约见到岔路路旁的便利店招牌灯光。
“我去去就来。”沈逸薪将保时捷稍稍后退,打了方向盘,拐进了主干道旁的小路。
保时捷停在路边,沈逸薪拉开车门,没撑伞,迈开修长双腿小跑进便利店。
五分钟后,后车门被哗地拉开。一股渗透着雨腥味的冷冷清气闯进车内。沈逸薪钻上车,发梢尖凝着零星雨滴,衬衫有点湿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他拉拢车门,挡住了随风飘入的清冷雨花。
文子启往椅背努力挤了挤,腾出空间给沈逸薪坐。
沈逸薪按亮车顶灯,将印着便利店标志的塑料袋放在地毯上,从中掏出一盒药和一瓶怡宝蒸馏水。他掰出一粒药,一手搀扶文子启坐起,一手喂药入口,然后拧开蒸馏水瓶盖喂水送服。
文子启一路胃疼得冒冷汗,正缺水口渴,故而一口接一口饮得急促,末了,不慎呛了一下。
沈逸薪连忙轻轻拍着文子启的背部,帮助他理顺气息。
文子启咳了几下,逐渐缓过来,湿冷的额头抵在沈逸薪肩窝里,视线掠过地毯上的塑料袋,发现里面还有一瓶颜色古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文子启好奇伸手,拿起那瓶东西,借着橘黄的车顶灯粗略一瞧,立即分辨出来,红了脸,“……润滑剂?”
“店员找不开零钱,问我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沈逸薪的语气平静自然,“我见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有促销的口香糖、避孕‘套和润滑剂,就选了一瓶润滑剂。”
口香糖就算了,工程师平常不嚼口香糖,沈逸薪也没这习惯,“……为什么不选避孕‘套?”
“避孕‘套?选那个干吗?”沈逸薪一本正经地反问。
……好吧,逸薪他更没有使用避孕‘套的习惯,文子启略郁闷。
沈逸薪浅笑看同居人的纠结表情,张臂拥抱他。
“子启。”
“嗯……”
“等通车了,还是去医院瞧瞧吧。”
“没事呢……”
“你总是说没事,可我见你难受得脸都惨白惨白的,一点血色都没。”
“我以前也试过突然疼起来……”
“什么时候?”
“就在兰州的那次……”
“兰州……三年前?”
“嗯……接到老孙的电话,说光夏被带走调查,一紧张,就胃疼了……”
“……当时怎么不跟我说?”沈逸薪用下巴挨挨蹭着对方的额角。
“不想给你添麻烦……”
“……小傻瓜。”
“我那会儿跟你又不熟……”文子启回蹭着沈逸薪。
沈逸薪亲了亲文子启的额头,愧疚道:“那些日子,我不应该离开你。”
“可是你要回上海做展览会的主题演讲……”文子启说。
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将目光投向车窗外的瓢泼大雨,仿佛能透过苍茫雨帘,重现三年前的几乎褪色的记忆,“那一年的上海夏季高新科技展览会,东方旭升争取到独立展区。那个演讲,也是整场展览会的重点之一。”
“逸薪……”
“嗯?”
“那场演讲,对你的帮助大吗……”文子启仰头,清澈眸光看向沈逸薪。
“非常大。”沈逸薪坦然而淡定地说,金丝框眼镜泛着幽凉的光,“我在东方旭升一直是负责海外业务。在做主题演讲之前,我空有几年来超额完成的销售业绩,却没有相应的国内业界知名度。经过那次演讲,立即有许多猎头公司联系我。”
文子启抿一抿苍白的唇,“所以……演讲之后没多久……你就跳槽去了赛思克……”
“我不是支持冯浩的人。”沈逸薪淡淡一笑,“老总裁秦旭退位,新总裁冯浩接班。以冯浩的性格,我留在东方旭升不会得到更多的发展机会。我只能离开,另觅新东家。”
“逸薪,我在想……光夏他莫名其妙被带走询问,还被关了好几天才放出来……”文子启犹豫了几秒,道,“上海东方旭升总部可能有内鬼……”
沈逸薪那双环拥文子启的手臂微细地颤了一下,“你……为何这样想?”
“因为……和康鑫有生意来往的公司有很多,东方旭升和康鑫的业务联系其实不大,警察为什么这么快就调查到光夏了……我猜,可能有人利用某种手段,故意将警方的调查视线引向东方旭升……”
沈逸薪缄默聆听,沉黑眼眸中映着文子启的瘦削身影。
“逸薪……那时我还在甘肃,你回上海回得比我早。你刚回到上海总部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比方说,谁有可能是幕后推手……”
面对文子启的询问,沈逸薪摇头,“我当时回到东方旭升,就立刻动手准备演讲,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关注公司内部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
“哦……”文子启依靠着沈逸薪肩膀,视线投向布满一道道白亮水痕的车窗。
沈逸薪没接话,但将文子启搂得很紧,很紧,仿佛只要稍微放松力道,对方便会抽身离去,随风消失。
人与事的揣度在各自的小心翼翼中进行。
车内岑寂,宛如古旧的黑白默片,车外喧哗着呼呼风声与狂暴雨点砸落于金属壳上的沉重闷响。
雨水模糊了外界事物的轮廓与明暗,唯有连锁便利店的招牌灯箱在黑压压天色的风雨中亮着冷清而突兀的光。
“逸薪……”文子启还想再问些什么,“你……”
急促电话铃声骤然大作,将车内二人均吓了一跳。
沈逸薪瞧了一眼来电显示,遂歉然道:“子启,我先接个电话。”
文子启点点头。
“喂,裘总?哦,没有,我不忙,您请说。”沈逸薪的嗓音从容稳重,通过电话和另一位客户展开了价格上的探讨。
工程师明白,又一笔订单合约即将收纳入赛思克公司的囊中。
他蜷缩着身躯,斜斜地依靠在沈逸薪怀里,耳朵紧贴对方的宽阔胸膛,听着对方胸腔中强健心脏的沉稳跳动声。
几日来的胃痛,他没吃多少食物,只喝了米粥和肉汤,体力本已消耗得七七八八,加之今日又疼了整整一天,此刻,他极为虚软疲惫。
风声雨声,沈逸薪的熟悉的说话声——倦乏与病痛令文子启恹恹欲睡。
他回忆着上午在酒店会议厅举办的投标公司产品介绍演说。沈逸薪一站到演讲台前,就以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