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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到了医院,孙望川早就候着了。手术在下午三点开始,不长,四点不到就出来了,本来也不是什么麻烦的大手术,细胞移植比器官移植简单的多。
孙望川说,手术很成功,但是到底效果如何一时还看不出来。要是今后半年之内凌云不再发作,并且复查确认移植进去的神经元已经代替他原本有缺陷的部分正常工作了,那么就说明完全成功了。
莫道穷点点头,一再的说谢谢。他是真的感激。
离凌云醒的时候是四点半,在手术室里醒的。大凡高危手术,病人手术结束后都要呆在手术室里直到复苏,方便一旦有什么危险发生可以尽快抢救。凌云的手术不算高危,但是孙望川还是很小心。
整台手术他一直提着心。虽然跟莫道穷说很简单很简单,但是他知道,要是没什么意外确实不难,但若凌云就在手术台上发作,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何况,刚才手术的时候凌云一度出现抽搐,孙望川握着手术刀的手都抖了。好在好在,直到最后也没真的发作。
转移到普通病房之后,凌云忽然说有点累要休息一下,莫道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愣了愣,点点头说了句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就离开了病房。房门关上的一霎那莫道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凌云。那孩子躺在雪白的被褥间,大半个脑袋都陷进了枕头里,头发有点乱,覆着额头,露出来的唇边似乎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莫道穷顺顺气,轻轻把门带上。
莫道穷走后,孙望川进了凌云病房,胳膊下面夹着厚厚一摞病历,用硬邦邦的不锈钢文件夹夹着。凌云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淡淡的笑了笑:“谢谢你,孙医生。”
孙望川没有笑,抿着嘴唇在他床头站定,椅子就在旁边也不坐,直直的就这么看着凌云。
凌云这会儿中枢神经系统还有些麻痹,身体动不了,连眼睛都转的吃力,但还是微微向他点个头:“辛苦了。”
孙望川勉强点了点头,脸色甚至比凌云更像一个病人。他回头示意一下,呼啦啦的就进来好几个人,都是孙望川的助手。一阵忙乱以后,凌云发现自己被转到了重症监护室。
凌云静静的看着淡蓝色帘子上ICU三个字母,陷入沉默。四周各种仪器发出不详的嘀嘀声,凌云身上也是。
凌云知道这些都是用来干什么的。他几乎想笑,进ICU的病人基本都是没有意识的,甚至是再没有希望恢复意识的,像他这样思维清晰的看着自己被转移进ICU的人,恐怕自医院成立以来就这么一个了。
真是有意思的经历。
孙望川沉默着翻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片子,犹豫着摆弄了半天还是递给了凌云:“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你可以看得懂吧。”
手伸了半天也不见凌云接,孙望川这才想起来凌云还不太能动,就把片子举到他面前。
凌云看着那张片子,眼睛里一瞬间流过纷繁复杂的光芒,也就这么一瞬间的事,很快又归于平静。
孙望川怀疑他是否真的看懂没有,咬了咬嘴唇决定解释一遍,但是话才刚开个头就被凌云打断:“我看得懂。我明白了。”
明白?那你为什么还能那么平静?孙望川很想问,但是话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叹息一声:“我没敢告诉两位老爷子,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本来也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你的,但是……你知道,万一……我怕来不及。”
凌云知道他的意思。
多器官功能衰竭综合征,出现的快,出现之后,死得更快。
孙望川狠狠皱着眉,还残留着手术刀压痕的手指不安的动着,握紧,松开,再握紧,再松开。指尖在不锈钢的文件夹边缘狠狠的用力,不怎么锋利的金属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凌云还是淡淡的笑:“这不是您的错。您已经尽力了,只能说,我命该如此。”
孙望川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他做医生多年,见过的病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什么样的患者没见过。但是像凌云这样,得知自己也许不久于人世却还能这么笑着的病人,真的是头一个。
原本还担心凌云会接受不了的。
凌云垂下眼睛,嘴角却没有垂下。孙望川无言的看着他。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已经很小心,该注意到的都仔细注意到了,但是,有些东西是人力所无法控制的。
凌云好像想到了什么,笑容更深。
孙望川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还笑得起来。
凌云张开眼睛,却没有看着他,而是定定的望着同样是白色的天花板。外面阳光很好,但是这个病房一年四季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就是在阳光如此明媚的时候也总是开着灯。
第二十四章 下
“孙医生,你了解逃犯的心理吗?”凌云说。
孙望川茫然的摇摇头。
“一直逃一直逃,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的担心被抓住,躲来躲去永远不得安生。”
孙望川垂下眼睛。他大概了解凌云的意思了,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看着死亡一步一步接近却不晓得它到底什么时候会到。孙望川打断凌云的话,让他休息一会儿,自己匆匆离开了。
他待不下去了。
在拥挤繁忙的大病房里穿过,孙望川发现有很多医生护士都看着他。本来ICU的工作极忙,足以让任何一个人除了手头的工作而无暇搭理任何其他的事,所以那么大的地方除了必要的交待基本都没人说话。孙望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大概是第一个跟送进ICU的病人聊天的医生了。
他不是凌云,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有趣,只是一味的想,到底要怎么办。
凌云的情况太特殊,恐怕这世界上就没有谁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除了中枢神经系统被修补好了所以没有问题,其他任何系统都或多或少出现功能障碍的病人,而且就在前一个小时还没有任何预兆一切正常,这样的病例要怎么处理。
何况凌云出生时经历过的基因改造更是带来了不可知的障碍。孙望川觉得自己行医这么多年就没有这么无助过。
凌云说,他想转移出ICU,也不要告诉别人他的病情,他要是死了,就说是死于他的老毛病大发作。这样让人好接受一点,也不会有人追究谁的责任。
孙望川走出ICU,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他做不到。
凌云看上去好像真的放开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逃犯终于被捕,头一个涌上心头的不是害怕不是不甘,而是安心。
但是孙望川从凌云眼底深处看到了不舍和无奈。再怎么说,凌云还只是一个大孩子而已,有无限精彩的未来,刚刚得到一个盼望了二十年的家。他不可能不在乎。
这孩子,有些时候懂事的,让人心疼。
思忖再三,孙望川还是把凌云的情况告诉了莫道穷。莫道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好半天才问出一句真的吗,声音都是哑的。
当时莫道穷正在自己公寓里为凌云煮粥。这是他第一次正经下厨,连米也没有淘就打算下锅。所幸那个他给了伞的女人正好打电话过来说要来还,就顺便请教她,那女人刚进门没走几步就看见莫道穷笨手笨脚的把才从米袋子里舀出米就要往锅里倒,赶紧大喝一声“停”,吓得莫道穷手一抖。
接到孙望川电话的时候,莫道穷正用一把长柄的竹勺搅着粥,思考凌云好像喜欢吃甜,要不要加点蜜饯进去。
然而孙望川吞吞吐吐的一句话,就让莫道穷辛苦煮的粥撒了一地。
莫道穷丢下那个还没怎么弄清楚情况的女人跌跌撞撞的就赶到了医院。ICU平常是禁止家属进去的,孙望川给莫道穷弄了身医师袍混了进去。这时候凌云情况已经很不好,意识也模糊了,就像其他病人一样,接着一身的管子电极静静躺着。
莫道穷几乎不敢看,脑袋里一片空白,手脚一直抖一直抖。
到晚饭时候就是ICU的设备都已经无法维持凌云的生命体征了,孙望川只得把他移进医院附属的实验室,转而移进季教授的实验室,所有最先进的设备都用上了才勉强控制住。
莫道穷一直一脸平静,孙望川叫他作什么他就做什么,恐怕他一辈子都没这么听话过。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凌云醒了一次。这是孙望川没想到的,浑身上下哪里都快不行了的人居然还能恢复意识,让人忍不住想着是不是回光反照。
这时候他刚刚意识到莫道穷的异样,给了他一针镇静剂,打发他去睡觉,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在凌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