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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该如此害怕的,本不该……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霎时响起,夺门而入,不断撕扯着薛适的身体。他死死压着耳朵,却仍挡不住丝毫侵害。
这声嚎叫,是薛适此世最为恐惧的灾难。薛适每夜的幻觉,其实与它相差无几。然而,这更为真切的一声,却总将薛适拖进了深不见底的绝望。它意味着,母亲将要幻化的病态,以及自己将被懦弱击溃、束手无措的悲哀模样。
尖锐的声响,刺入大脑,残酷地持续着。
暴起的青筋,鼓胀的红眼,渗血的齿缝……母亲病发时的惨状,在眼前清晰浮现,不断冲击着薛适的神经。他只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身体仿佛随着母亲的召唤,亦在猛烈地抽搐着。
他将嘴张大,拼命吸气,伴着阵阵作呕的声响,绝望地呜咽了起来。
薛适紧紧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他粗暴地揉搓着双耳,唯恐听到丝毫动静,再勾起任何恐怖的幻想。
一秒接着一秒,薛适就躲在床上,痛苦地默数着。
已然耽误了救助母亲的最佳时机了。薛适却仍是不敢动,就那么缩在角落里。那一刻,他无助到了极点,不知世间,还
有哪个角落是安全的。他明知自己逃不开,因为他惧怕的不是癫痫病本身,而是母亲注定经历、无从挣脱的骇人痛楚。
捱了约莫九十秒,仿佛已躲过了母亲病发的全程。薛适仍是不敢动弹,他竟还幻想,等母亲恢复了意识,她会自己站起来,踉跄走回房间的。那大概还要再等多久……半小时?一小时?
母亲瘫倒在厕所的凄惨画面,不断冲击着薛适的神经。他猛然踢开被子,翻身下床,一手拧过门把,冲进了走廊。
过道尽头,便是那扇紧闭着的卫生间门。一块块毛玻璃透映着昏暗的黄色灯光,底部,不知是什么东西,挡在那里,形成了一团阴影。
薛适望着那边,方才的勇气即刻散尽。他扶着墙,两腿打颤,不敢再靠近一步。
也不知哪股意识推动着身体,薛适谨慎挪去,哆嗦着握上了门把。他将门推开,散落的杂物又发出一阵闷响,刺挑着他本就慌乱的心绪。
惨状映入眼内,薛适呆住,头脑发懵,险些晕倒。
母亲瘫在冰冷的地砖上,两腿死死抵着墙面,仍偶有抽动。她的脖颈,顶在另一侧的水管上,角度诡异,仿佛已是断掉了。母亲方才必定是在如厕,裤子已褪到了膝盖,裸…露部位是否沾到了污物,薛适根本不敢过眼。
他不知所措,僵在那里,哆嗦着,犹豫着。他伸过手,勾住母亲的肩膀与腿窝,几乎是拖着,将她费力地挪回了床上。
薛适回避着视线,不敢看母亲裸…露的部位,他羞愧,眼中噙着泪水,费力拽过母亲的睡裤,勉强掩住了她的身体。
母亲几乎没有意识,更没有什么回应。薛适为她盖好被子,便赶忙逃出了她的卧房。
站在昏暗的走廊当间,薛适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念及母亲上次病发,他还暗下决心要锻炼身体,以免再碰到类似情景又无力援助。然而,薛适从未将自己当作正常男生看待过。男人理应保护所爱的能力,男人理应承担的责任,这些薛适都无心顾及,甚至是毫无概念的。
当下,除却惊魂未定的恐惧,薛适心内充斥的,便是对父亲的怨恨。
他回到自己卧室,蜷缩在床头,用被子将身体紧紧裹作了一团。寂静中,薛适默默泪流,反复叨念着: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薛适自然是没再睡过去。
清晨,他捂着肿痛的双眼,走出卧室,见头发凌乱的母亲,正站在卫生间内的镜子前,费力伸着舌头,疑惑不堪地查看着那些莫名的伤口。
薛适刻意回避,也不洗漱打理,便直接套上校服,空着肚子跑出了家门。
学校西侧的路边,停着十余辆空荡的大轿子车。一早赶到的薛适,还不见路上有太多的行人。他仍在后怕,心慌不已。
匆匆吞了路边买来的豆浆和素包,再照镜子,依旧是面如死灰。
等过些许时间,学生们陆续到齐,上了各班指定的专车。那些司机,仿佛拉着待宰的牲畜,颠簸而去。然而学生们倒也欢畅,纷纷聚作几群,说着荤味十足的笑话。
薛适躲在角落,失神地望着窗外。他只觉刚刚吞入胃里的东西都要被颠出来了,再想想即将面对的丢人场景,想想备受惊吓的自己,将以怎样悲戚的心态去面对那一场羞辱,连跳车的心都有。
一路疾驰到体育考场后,学生们笑闹着跳下车,仿佛不是来考试,而是游玩的。
最后踏出车门的薛适,霎时便被冷风吹得浑身发抖。他不由得在心中咒骂,那些安排高三学生在如此寒冷时段考体育的教委领导,以及那些有说有笑生活幸福的冷漠同窗。
体育考试共计三项。最先考的,是立定跳远。
薛适本将希望全押在这上面了,但起跳时,双腿打颤,发挥失常,只拿了一半的分数。霎时,他便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
若要在最后一项,男子一千米争取分数,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对薛适而言,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挺过终点,就已然是奇迹了。
总分及格与否,就全要看下一轮,引体向上了。除非做满十个,拿单项满分,薛适才有望及格。否则,还不如现在就申请免体,别受那些即将倾盆而下的羞辱和嘲笑。
薛适捏了捏自己绵软的胳膊,唯恐引起注意,连向老师提出申请的勇气都没有。他祈祷奇迹降临,跟着本组男生一道,往单杠的方向去了。
事到临头,薛适才真正了解,那场面竟有多么难堪。待考的,围在内侧讨论着技巧,冲着杠上那面红耳赤的同学指手画脚。考过的,在外围故意打闹,令人分神。也有许多女生,站在远处,嬉笑地看着热闹。
忐忑等过许久,薛适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单杠,仅勉强做了三个,便没了力气。他抓着单杠,使不上劲,却也不肯松手,就那么僵持着。
薛适眯起眼睛,勉强见到,正前方的三个监考老师,正鄙夷地盯着自己,眼里尽是难以忍受的烦躁与愤懑。里里外外的学生,也终于见到了发挥失常的例外,纷纷投过目光,颇为期待地关注着,讪笑着。
只听某处,谁大声调侃了一句:
“没劲儿了!跟女生投球儿去吧!”
一阵哄笑,薛适赶忙闭上了眼睛。
耳畔,却仍回荡着无情的嬉笑。嘈杂中,那些微弱的嘲弄,清晰而尖锐地刺进了耳膜:
“看他胳膊多细啊……”
“不可能再起来了,肯定要下来了……”
“就是那个男生,在厕所里偷看我的那个……”
“变态……”
“娘们儿……”
薛适勉强睁开眼,
只敢望向远处,恍惚间,看到了林峰高挑的身影。对方一跃而起,轻松跳过了满分线,而后他站起,高举双手,回过了身……
薛适仅存的力气,也都被泄尽了。刹那,他松手,在沉闷的哄声中,无助地低下了头。
而后,他灰溜溜逃走,跟班主任老师说明了情况。在薛适眼中,那老师本是个开明仁慈的好人,怎知她先叹了口气,继而酸涩地抱怨道:“早就知道你过不了。像你们这种孩子,提前报免体不就好了么。现在还要搞得这么麻烦……”
说罢,她转身,轻盈走开,留给薛适的,只有一头卷曲的长发。
薛适孤单地站在操场角落,望着那一个个活泼矫健的身影,不由得问着自己:
你为什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失魂地站在那里,吹久了冷风,已然麻木。
远处,一位高个女生瞥过,注意到薛适,便悠闲地走了过来。
薛适盯着谢曚,那个与自己结伴成长、无话不谈的发小,一时间,心内竟毫无感触。
对方本是欢快的,一见薛适的模样,表情即刻暗淡,遂关切问道:“你怎么了?气色这么不好?像个熊猫似的。”
“没事儿……”薛适摇摇头,望着远处说:“没考过,报免体了。”
谢曚轻松一笑,宽慰道:“不至于的!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免不免体都一样!反正又不是考体校!录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参考价值!”
对方伸过手,冲薛适的肩膀拍来。他歪□子,无力地躲开了。
谢曚盯着薛适,皱紧眉头,又问:“怎么了……”
“昨晚……今天凌晨……”薛适咧嘴说着,差点哭了出来:“我妈犯病了……”
“噢……”
谢曚听过,很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