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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适兀自回了卧房,积在心底多年的委屈,令他泪流满面。他也渴望如同父亲那般强硬冰冷,也想如此愤怒地质疑对方,为什么从我小时起,便将我们娘俩撇在家中,任由我被这份无法承受的恐惧肆意蹂躏。为什么身为丈夫的你,每次都是等到悲剧发生完了,才姗姗来迟。为什么你会觉得,恁小的孩子,生来就不应该惧怕母亲癫痫病发时的惨状。为什么事后出现的你,对于饱受惊吓折磨的孩子,除了指责,连一句最最淡漠的安慰都没有……
薛适好不容易抹干了眼泪,走出卧室,竟见母亲正踉跄迈步,僵硬地挪进了卫生间。
傅雪萍弓着背,低着头,散乱的长发披在胸前,遮住了面容,乍一看,甚是吓人。
薛适站在远处,默默观察着,见母亲正对镜子,背仍是弓着,却勉强抬起了脑袋,反复查看起来。而后,她在卫生间内绕圈踱步,行径古怪,令人
实在搞不懂,她接下来将会做些什么。
躺在主卧的薛勤胜听到动静,也起身走出。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盯着妻子,不断关切地询问着。
傅雪萍失神回应,说要上厕所,而后才褪去裤子,呆愣地坐在了马桶上。
薛勤胜就站在门口,等妻子方便完了,便赶忙将她搀回了小屋。而后,他几番劝说,才令妻子安稳地躺了下来。
薛适亦十分关切母亲,却因怯懦,只得站在小屋门边,探头望着。
薛勤胜双手拽住窗帘,粗鲁拉开,耀眼的光亮瞬时映入。他转身站在床边,遂低头凝望着妻子,略带抱怨地调侃道:“你说你,喝什么酒呀,犯病了,知不知道?”
躺在床上的傅雪萍,缓缓扭头,痴痴应了一声,而后呆愣几秒,才含混答道:“没……喝多少呀……”她皱着眉,眼睛不知盯在哪处,看上去,很是无辜。
随即,薛勤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看,你都磕成什么样儿了,也没人救你。”
薛适听了,咬紧牙关,迈步上前,硬撑着站在了母亲身旁。
而傅雪萍,只是眼神飘忽地扫了儿子一眼,之后就没了反应,如同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薛勤胜望着妻子,又逗弄道:“跟谁喝的啊,这么玩儿命?”
傅雪萍没有回应,只是两眼发直,神色呆滞,像随时都会昏睡过去似的。她虚弱极了,于她而言,每思索一下,仿佛都是偌大的消耗与折磨。
薛适很想喝止父亲别再询问,但他又深知,这是父亲对于母亲精神状态的试探。
癫痫病患的先兆反应不尽相同。而母亲,对自己毫无预知,旁人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先兆。只记得父亲常常这样嘱咐,若母亲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且与人应对迟疑、答非所问时,那就是脑波混乱,将要犯病了。
想至此,薛适心悸不已。父亲所述的症状,当下全都吻合。薛适唯恐母亲再度病发,便想转身离开,躲回自己的卧室之中。刚要挪脚,母亲才开了口,嚅喏回道:“红酒……白酒……没喝多少……”
薛勤胜稍稍低头,略显担忧,重复问了一遍:“跟谁喝的?”
傅雪萍失神地望向丈夫,开口道:“就是我们老总,还有……”
薛适就站在母亲身前。他低着头,全意注视着母亲的面庞。母亲尚在回答,话语说至半截,字音还未吐全,刹那间,她的下颚瞬时张到极致,深不见底的喉咙,竭力推涌着体内全部的气息,爆发出濒死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
薛适的思维,尚停留
在母亲那说到半截的言语中,毫无防备之心。突然间,他便遭到了母亲恐怖至极的惊吓,由头到脚,震颤得一丝不剩。
薛适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双眼上翻突起,片刻便布满了血丝。她的面容泛出紫红色,皮下快速流窜的血液清晰可见,犹如要渗出一般。随着猛烈的痉挛,她的上身高高拱起,那张完全扭曲变形的脸,冲着薛适,直直扑来。
薛适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母亲的嚎叫,将他的灵魂抽离。他只是呆呆凝望着母亲深邃黑暗的喉咙,心底封存许久的恐怖回忆瞬时袭来。何年何日,自己也是这样,关切地盯着母亲,却生生目睹了她病发的整个过程。那犹如黑洞的喉咙,将渺小的薛适吞噬,撕碎,拽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他已然丧失了所有感官,唯独心底,也随着失控的母亲一道,绝望地嘶嚎着。
薛适已然忘记了逃跑,却被父亲一把推向了后方。只见父亲一步向前,将妻子乍起的身体按回床上,即刻,他毫无顾虑,伸出双手,将两个大拇指,迅速抵在了妻子的齿间。
下一刻,傅雪萍进入阵挛状态,牙齿死死闭合,伴着下颚的阵阵跳动,仿佛要将丈夫的手指碾碎一般。她虽没了意识,却将积攒了几世的愤恨聚在牙关之间,玩命地宣泄着。
薛勤胜眉头紧锁,亦咬牙坚持着。他的拇指肚犹如被利刃割扯,两道深深的裂纹,透着血印,已延伸到了指甲的边沿。他跪在床边,将脸深埋于被褥中,或许是疼痛难忍,又或许,是不忍看到妻子的这番惨状。
傅雪萍剧烈震颤的身体,令床褥摇晃不止,引起了阵阵声响。
门外,又传来一阵蹒跚的脚步声,只见姥姥摇晃着走来,虽不像年轻人那般迅速,但已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在薛适身旁站定,无助地看着,自己女儿饱受摧残的模样。片刻,姥姥双手捂住口鼻,啜泣不止,呜咽声透尽了沧桑,听着更令人心碎。
姥姥竟然哭了。这才将深陷虚无的薛适,稍稍拉回了现实之中。薛适瞄向身旁的姥姥,见她干涩许久的双眼闪着泪光,透着深切的怜悯与自责。这坚强如钢的老太,只在老伴过世当天,背着儿女们,淡淡地掉过几滴眼泪。她总是笑着调侃,说自己的泪水早已哭干了,说世间那些忧愁哀伤,再也不会勾出她的眼泪了……
听到岳母的哭声,薛勤胜侧过头,将疼痛转化为满腔愤慨,宣泄着嘶吼道:“都出去!”
薛适和姥姥站在原地,都被吓得不知所措,脚下竟没有丝毫动静。
薛勤胜满面通红,浑身颤抖,遂扯着嗓子,再次怒吼道:“都给我出去!都他妈听
见没有!”
薛适和姥姥激灵一下,赶忙转身,往屋外走去。
姥姥走在前方,步履蹒跚,双手仍捂在眼前,擦拭着自己的泪水。
薛适赶忙止住脚步,握紧拳头,强忍着翻涌而上的委屈,两眼闭锁得刺痛阵阵。
母亲病发时的呜咽,床架的震颤,以及父亲疼痛不已的□……薛适站在走廊当间,听着这些声响,只觉一切犹如静止,仿佛自己被封存在了无尽的痛苦之中,永世都得不到超脱了。
少顷,直到父亲呼唤,薛适才回过了神。薛勤胜瘫坐在椅子里,双手搭在腿间,不停抖动。他指使儿子,为虚弱昏沉的傅雪萍倒水备药,擦拭伤处。
许久,爷俩见傅雪萍完全没了意识,才悄然走出了小屋。
薛适低着头,谎称自己累了,也不等父亲答应,便赶忙钻进卧室,将门反锁上了。他扑倒在床,用枕头蒙住脑袋,泪水决堤,情绪崩溃,也不知哭了是有多久……
傅雪萍昏昏沉沉地躺着,也没有要吃晚餐的意思。薛勤胜念及妻子咬到了舌头,不便吞咽,就做了些稀粥,强硬地喂她喝着。
薛适坐在餐桌旁,只觉双眼哭得肿痛,又羞于让姥姥看见,便低着头,兀自吃饭。
蓦地,薛适听到一记尖利的声响,顿觉心悸不已。扭头看,见是父亲的手机放在一旁,屏幕上显示的,是他牌友的名字。即刻,小屋传来一声嚎叫,命薛适将手机递送过去。
薛适压低脑袋,始终盯着脚尖,走进小屋,举着手机,直等父亲一把抄过。他退回过道,悄摸听着,本以为父亲会在家中留宿一晚,照顾虚弱的母亲,不曾想,父亲却豪爽答应了牌友的邀约,说是马上出门,赌到天亮。
薛适走回大厅,全然没有往日那即将摆脱父亲的舒畅,唯有深沉骇人的恐慌压在心头,很不是滋味。
薛勤胜披上外衣,夹好皮包,武装完毕后,向家门走去。他站在门口,盯着儿子的脑勺,生硬嘱咐道:“你妈犯病再严重,一般也就是两次,现在肯定是没事儿了。你多照顾照顾你妈,别光知道出去玩儿!”
薛适咬着后槽牙,使劲憋气。直到父亲转身扭开门栓,薛适才抬头,眼看着父亲将防盗门重重地关上。虽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那记钢铁碰撞的闷响,还是将他的胸腔敲得阵阵发寒。
薛适不情愿地返回小屋,鼻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