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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适看不到母亲的脸,他知道母亲犯病了。
傅雪萍的双腿打得笔直,却猛烈抽搐着。无所适从的薛适,按住了母亲的脚,那陌生的手感,使薛适十分惶恐,仿佛原本绵软温香的母亲已经消失了。他惊恐万分,眼泪夺眶而出。
傅雪萍抽搐了将近一分半钟,随后渐渐趋于平静。三大爷取出自己已被咬得发青的拇指,不停吹气。奶奶陪伴
着神智不清的傅雪萍,将她慢慢哄睡了过去。
而薛适,则不敢看母亲一眼。他兀自躲进了卫生间,将门紧紧地关上了。
彻夜赌博的薛勤胜,闻讯归来。他推开卫生间的门,见儿子蹲在里面,满眼通红。
薛勤胜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掉罢了……
傅雪萍的病发,使这个春节应有的热闹气氛,完全冷却了。
多亏三大爷的及时救助,傅雪萍的身体并未受到伤害,只是显得有些虚弱。
当时正值春节假期,亲戚们勤于走动,每天都拎着很多水果来探望傅雪萍,嘘寒问暖。
个性孤僻的薛适,虽贪享清净,但在那几天,也总盼着亲戚们的到来。归根结底,原因只有一个,即是他对于母亲病发的极度恐惧。
年幼的薛适,对母亲所患疾病的了解,趋近于零。母亲病发时的凄厉叫声,仍牢牢震慑着他脆弱的神经。与母亲独处的时光,原本美好至极。但当下的每时每刻,薛适都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于是,亲人的陪伴,竟变成了难得的幸福。
更为可悲的,是薛勤胜仍整日沉溺于打牌赌博之中,他对于妻子的病痛,仿佛毫不在乎,儿子的恐慌,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大年初五,晚饭过后,一直留守文竹园的奶奶和三大爷,也终就准备告辞了。
傅雪萍已恢复大半,她帮婆婆收拾着东西,满口感谢。
薛适见三大爷披上了棉衣,表情瞬时暗淡下来。
亲戚们的关怀,薛适都看在眼里,很是感激。奶奶和三大爷,坚守阵地已有五天,其疲乏与操劳,薛适完全理解。只是,一想到漆黑阴冷的夜晚,自己竟要与母亲独处,薛适便被那股袭上心头的恐惧,彻底击溃了。
自私也好,无助也罢,薛适即刻失去了控制,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我要三大爷!三大爷不许走!我要三大爷留下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一股无奈。而憔悴的傅雪萍,则又尴尬许多。她劝诫儿子,但薛适就是不听,依旧扯着嗓子哭,气息都要断了一般。
终于,三大爷服软了。他答应留下,慢慢脱掉了棉衣。薛适见状,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夜间,薛适忍受着三大爷的鼾声,久久不能入眠。想到方才自己的哭闹,薛适自己都觉得丢脸。但心头的恐惧,过于深切,薛适别无他法,只能摆出软弱的姿态,从而博得他人的同情。
当下,小小的薛适,产生了强烈的怨念。他不明白,在如此需要男人撑腰的时刻,为何总是不见父亲的踪影。
幼年的薛适,面对强大的恐惧,除了软弱,无计可施……
☆、只怕曾经拥有
春分时节,距傅雪萍上次病发已过了一段时日。薛适的精神渐渐恢复,临睡前的那份惶恐不安,也慢慢减弱了。
周二下午,课时较短。放学铃声刚一响起,薛适便即刻夺门而出,直直奔向了路天义所住的大杂院。
刚跑进大院,还没到路天义家门口,男孩暴躁的吵闹声便赫然冲进了双耳。
薛适推开门,只见路天义的脖子被一张白色餐布系得严严实实,唯一表露出的那颗脑袋,不停乱晃着,脸上各处,都沾满了头发渣。
路天义的母亲缨子,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扳着路天义的脑袋,厉声呵斥道:“别他妈乱动!”
路天义怒视着母亲,扯着嗓子大喊:“你剪到我啦!”
缨子矢口否认,继续生硬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刃。薛适想笑不敢笑,直勾勾地盯着路天义,缓缓挪向沙发,坐了下来。
剪发过程就像是一次刑罚,好不容易结束后,路天义迅速挣脱了围在身上的餐布,任由头发渣四处抖落。
缨子恼怒地训斥着,路天义则不顾,赶忙跑向薛适身边,委屈地展示着自己的左耳。
薛适定睛一看,才发现路天义的耳朵确是被剪破了一个小口,那渗出的血印,慢慢晕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路天义捂着耳朵,一直用憎恶的眼神瞪着母亲。直到缨子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后,路天义的神情才瞬时软化,那一双凤眼,即刻透出了饿狼般的凶光。
饺子的数量是足够的,但两个孩子仍顽皮地争抢着,各自都吃了许多。罢了,薛适和路天义鼓着肚子,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那些毫无生气的废弃物,在两个孩子的眼里,都是极富乐趣的设施。他们淌过沙堆,攀过木栅,经过一段长距离的巡回之后,俩人心满意足,在无人的小胡同中缓缓踱步着。
太阳刚刚落山,路天义走在前面,手拿一根树枝,胡乱挥舞。
薛适跟在对方身后,乖乖地走。经过一扇半开着的窗户时,忽闻里面传来了熟悉的音律,一听便知,是电视剧《戏说乾隆》的主题曲。
薛适跟着哼唱,路天义却突然转身,猛地拉起了薛适的双手。
路天义看着薛适,认真地说:“以后只有咱俩的时候,你不许叫我的名字了,你要换一个称呼!”
薛适莫名地盯着对方,疑惑地问:“换个称呼?那叫你什么啊?”
路天义眼睛眯缝着,透着坏样,说道:“你要叫我四爷。我呢,就叫你淮秀,或者秀秀。”
听罢,薛适便皱起了眉头。将
路天义比作皇上,这还说得过去,反正皇上是男的,路天义也是男的,再加上那股霸气凌人的气势,硬要联系起来,倒也能够想象。但赵雅芝饰演的程淮秀美艳动人,仿佛天仙下凡,若要让薛适将自己比作女生,那还真是无法接受。
薛适盯着一脸贱样的路天义,冷淡回绝道:“我不喜欢。我才不叫淮秀呢……”
路天义见薛适不就范,便猛地抱了上来,一边撒娇一边胳肢。薛适最怕痒痒,无力还手,僻静的胡同内,两个男孩就这么互相嬉闹着。
最后,他们达成协议,薛适叫路天义“爷”,路天义唤薛适“秀”。
薛适极不情愿地回应了路天义。对方听了,兴奋异常,再次抱住薛适,在那肥嘟嘟的脸颊上狠命一亲,留下了许多口水。
薛适用袖子抹净脸蛋,和路天义一道,推推搡搡地向前跑去。
接近大杂院时,路天义却突然停住了,他严肃地看着薛适,叮嘱说:“我们两个,在别人面前不能这样。只有咱们两个人时,才能这样称呼对方。”
薛适点头答应,心里很是明白。
明明只是孩子而已。但这复杂的心思,却因何而生……
读了小学整整一年,直至享受到暑假的欢畅与悠闲,薛适才明白,什么叫最美好的时光。
几乎是每一天,薛适和路天义都粘在一起。路天义酷爱阳光,总拉着薛适外出,四处疯跑。其实,薛适是极不热爱户外运动的。但只要跟路天义待在一起,那灼热的阳光,仿佛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就这样极度开心地傻玩傻闹着,一眨眼,便将暑假挥霍得所剩无几了。
开学前的第五天。
晚间,太阳刚刚落山。
薛适跟着路天义,跑到了商店街,俩人潜伏在一家迪厅的门口,仔细观察了过往的男男女女。少顷,两个孩子跑回无人的胡同,跳着脚大声嬉笑,笑男人们喝醉的模样,笑舞小姐们春光毕露的高腰短裙。
当快要跑到大杂院时,路天义在一盏路灯下停住,他转身,两手插腰,开口喘着粗气。
薛适从后方赶来,他站在路天义的面前,两个孩子身上的温热,互相感染着对方。
路天义猛地抱住薛适,大喊道:“啊!不行了!给我补充点能量!”接着,便狠狠地亲上了薛适的圆脸蛋。
薛适已经相当习惯路天义的这种举动了,每次都是弄得自己一脸口水,每次都是自己用手背把口水擦掉。
路天义的双手扶着薛适的肩膀,神秘地说道:
“明天下午,来我家
,有好玩儿的。”
幽深的胡同里,一群飞蛾不停环绕着光源盘旋着。薛适发现,原本坏坏的路天义,显得更加狡黠了。映着路灯,那些飞蛾闪动的黑影,在路天义脸上四处跳耀,就像是他脑中随时会闪现出来的坏主意一般,总让薛适琢磨不透。
薛适不曾多想,他用力点头,答应了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