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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两名苏联士兵抬着担架出现在飞机旁。持枪的士兵退后了几步,另两人便将担架放在地上,接着上前剪断伊勒曼身上的安全带,将他从驾驶舱内抬了出来,躺放在担架上。其中一名医务兵模样的人没有带军帽,任由棕金色的短发散落砸额前。他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在伊勒曼身旁,将他腰间的手枪带解了下来,接着在他的衣袋中挨个摸索着,将其中的物件一一掏出来放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医务兵抬头向持枪的士兵说了句什么,后者随即用英语向伊勒曼问道:“你没有带工资本?”
“没有。”伊勒曼答,“我身上没有身份证明。我是德帝国空军五十二联队的赫伯特·普茨迈斯特。”
苏联士兵转头向医务兵说了几句俄罗斯语,后者点了点头。接着,两人又抬起担架,朝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卡车走去。
车厢内残留着几个空木箱,显然是之前运来的物资已被卸了下去。抬担架的两人将担架放在车厢内靠里的位置,和端着枪的苏联士兵说了几句话,便都跳下车厢尾部离开了。
剩下的苏联士兵单手托着枪托,将枪身倚在自己肩上,背靠着车厢壁,看着眼前担架上的伊勒曼。刺目的阳光从车尾半敞开的双拉门间隙射进来。苏联人正站在一片阳光中,不一会儿干脆靠着车厢壁坐了下来,在阳光下半眯起了眼睛,望着面前空气中的浮尘。
“先生。”伊勒曼用英语说。
苏联人明显一惊,转过头来:“什么?”
“能将车厢门关一关吗?”伊勒曼说,“很刺眼。”
苏联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车厢尾部,将车门掩了掩,再反身折回。躺在担架上的伊勒曼不再处于日光直射当中,而苏联人这次坐到了他脚旁,背靠着车厢壁伸长了一条腿,另一条腿曲起,全身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他手扶着来复枪架在曲起的腿上,摘下了军帽放在一旁,露出柔软微卷的棕色短发。
“别叫我先生,”苏联人小声说,“听着怪别扭的。”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叫做波利斯·舒里克维奇。”
“好的,波利斯·舒里克维奇。”伊勒曼答。
一段兀长的静默。舒里克维奇微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枪托出神。清秀的脸庞和纤长浓密的暗色睫毛令他看上去十分年轻,甚至可能比伊勒曼还要年轻。他的目光开始游离,接着不经意地落在了身旁的军帽上。他望着上面擦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红色五角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伊勒曼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仅有胸膛随着呼吸缓缓上下起伏,像是睡着了。舒里克维奇百无聊赖似的看着一旁的空木箱,嘴里轻轻哼起了《喀秋莎》的曲调。
猛然间,地面一震,车厢随即跟着摇晃起来,空木箱剧烈地互相撞击着。伊勒曼没有反应,似乎已经昏了过去。而舒里克维奇一跃而起,飞身奔到车厢尾部,横端着来复枪向外张望。车外混在一起的俄语呼喊声响成一片,依稀只听得见重复的“施杜卡”几个字。
舒里克维奇站在半掩的车厢门前,看着成群的苏联士兵慌乱地从他面前跑过。突然,伊勒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猛地伸出双臂环住舒里克维奇,双手死死抓住枪管,用力向后一扳。伊勒曼以枪管卡在舒里克维奇颈部,退后一步,舒里克维奇毫无防备地被他带得一个踉跄,脚下失了重心,浑身重量都压在了颌下的枪管上。
两人隐藏在半掩上的车厢门后,伊勒曼的前胸紧贴着舒里克维奇的后背,手上丝毫不放松地将后者的脖颈扼在自己与手中的枪管之间。舒里克维奇挣扎着去掰颈上的枪管,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很快,伊勒曼怀里的苏联人身子软了下去,双手垂下,停止了反抗。伊勒曼轻手轻脚地扶着舒里克维奇失去知觉的身躯,将他慢慢地平放下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昏迷过去的舒里克维奇面色平静,胸膛上下起伏着。
“抱歉。”伊勒曼轻声道。他将来复枪放到舒里克维奇身旁,随即转身从车厢后部一跃而出,不管不顾地狂奔起来。
伊勒曼一面奔跑着,一面后方已经传来了俄语的叫喊,隐约参杂着几声狗吠。狗吠声和人声越来越近,伊勒曼转身一头扎进了路边一片向日葵田。他在向日葵之间继续跑着,齐人高的一支支向日葵将他的身形遮挡在其中。狗吠声变得远了一些,伊勒曼站住身,回头望去,目力所及是无边无垠的向日葵。他转过身,前后左右都是一模一样的金黄色花盘。
俄语的呼喊声合着犬声又近了。
地面忽地猛然震动,伊勒曼下意识地卧倒在地,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大地仿佛末日来到一般晃动着,爆破声此起彼伏,早已将俄罗斯语的喊话和狗叫声都淹没了。伊勒曼双手护在后脑,从地面抬起头,只见天空不知何时已化为浑浊的灰色,空气中满是爆炸掀起的沙土粉尘。一轮血色赤日悬在当空,一切声响都消失在连绵不绝的爆破声中。
伊勒曼翻过身来,枕着双臂躺在向日葵花田底,望着天空。过了几分钟,爆炸声似乎在渐渐沉寂下去,天色也露出了些许原本的颜色。一只排列整齐的机群从伊勒曼被向日葵遮挡住大部分的视野中划过,被七架梅赛施密特环绕在中间的是数架黑灰色的施杜卡。
万籁俱寂的黑暗。白日驻扎在附近的苏联地面部队仿佛凭空消失了,没有一丝声响传来。伊勒曼从花田中站起身,望向明亮的星空,转往一个方向,随即低头奔跑起来。很快他就从花田中跑了出来,继续向前,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甩在了身后。
伊勒曼借着晴朗的月光,看到前方一条长长的战壕,和一处微微自战壕边沿隆起的堡垒形状,期间长方形的缺口间,隐隐可见黑洞洞的枪口。
他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地俯下身,侧耳细听。前方隐隐约约传来的交谈声辨不清内容,但硬实的喉音和抑扬顿挫的节奏不容置疑。
“别开枪!”伊勒曼站直身子喊道,“我是德国人!”
战壕中的交谈声戛然而止,随即是一声高喊,“举起手!”
伊勒曼站在战壕前不远,举起双手。他前方猛然亮起了一盏提灯,一名哨兵从战壕中露出了半个身子,将提灯放在战壕边缘旁边的地面上。另一人依旧在原先的哨兵位置没有动身,从缺口处伸出的枪管却在晃动着。提灯赤黄色的灯光在黑夜之中,仿佛万丈光明,远远照在伊勒曼身上,为他朝向战壕的一面镀上了一层烈焰的色彩。然而他背后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你没有证件?”哨兵喊道。
“当然没有!”伊勒曼回喊道,“我是被苏联人俘虏后逃回来的!”
“怎么证明你是德国人?”哨兵又喊。
“我要不是德国人,”伊勒曼怒吼道,“你现在从战壕里亮着灯探出上半身,早就没命了!”
缺口处露出的枪管忽地一抖,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
三十
伊勒曼低头看去,只见小腿旁鼓起的裤脚有一丸还在冒烟的弹孔,周围的布料焦黑,却不见有血迹。显然是子弹紧挨着皮肤从裤腿穿了过去。
不远处战壕里的两名哨兵面面相觑,三人间的紧张气氛似乎是被这一枪打碎飞散了。忽然一名哨兵低声咕哝了句什么,就转身小跑离岗,大约是去报告上级。趁着另一名端着枪的哨兵正手足无措,伊勒曼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伊勒曼纵身跃进了战壕,一抬手握在哨兵手中还在发烫的枪管上,怒斥道:“我是不是德国人你听不出来?!你差点打中我知不知道!”
哨兵像是被伊勒曼暴怒的神情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身形向后退了退,却因为手中的来复枪被伊勒曼握住,而没能真正后退。他肩膀一抖,抬手像是想要挠挠头发,手指却撞在冰冷的头盔上。他不自在地又拉了拉下巴上将头盔固定住的卡其布带,这才不知所措地说:“长官,我真的听不出来,我是荷兰人……”
伊勒曼脸上的怒气陡然消散,他像是不好意思这般咄咄逼人,手一松,便放开了哨兵的来复枪:“这是哪一支部队?”
“是党卫军第二十三装甲师‘尼特兰’,”哨兵不无紧张地快速说道,“除了军官们是德国人,成员全部都是来自荷兰的志愿者。”
伊勒曼皱起眉,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哨兵,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来复枪,只得说:“我可不想好不容易逃离苏联人回到德军战线,却被自己人送几颗枪子吃。小心着点,这么危险的东西。”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