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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娜塔莉,也许最好全盘告诉你:对,我的生活是被一个幽灵所控制,
一有只言片语涉及,它就会依稀现形,而且,它还常常不召自来,在我的
头顶上晃动。往事如织,深深埋藏在我的心底,宛如海中生物,在风平浪
静时漂浮可见,一旦风暴袭来,就被波涛撕碎,抛上海滩。昔日的激情猝
然苏醒会使我万分痛苦;尽管为清理思想所需的努力使那种激情受到抑制,
但我在忏悔中仍可能因悲恸而伤害你,如果是这样,请你不要忘记,我是
被逼无奈而服从你的。总不能因为我顺从了你而怪罪我吧?但愿我这样交
心会使你的情意更浓。晚上见。
费利克斯
用泪水滋养的何等才情,有朝一日能为我们唱出感泣鬼神的哀歌,描绘出幼小心灵默默忍受的苦痛?这些心灵的细弱根蘖扎在家庭的土壤中,碰到的尽是坚硬的卵石,刚长的嫩校就被仇恨的手折断,正在开放的花朵遭受寒霜的侵袭。童稚的嘴唇吮吸苦涩的奶汁,笑脸被凶焰一般严厉的目光扼杀。孩提的这些苦楚,哪个诗人能向我们诉说?这些可怜的心灵遭受周围人的摧残,而那些人安排在孩子周围本来是为了培养他们的情感。如果有一部描写这种事情的小说,那么它就是我青少年的真实写照。我,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能损伤谁的虚荣心呢?我生来身心有什么缺陷,母亲对我竟如此冷淡?难道我是义务的产儿?难道我的出生是一件意外的事?难道我这小生命构成我母亲的内疚?我被送到乡下哺养,足足三年家里无人过问。等我回到家中,家人视我若无,连仆役见此情景都心生怜悯。我既没有感情,也没有良机,无法从幼年失宠中振作起来:我童稚时无知,成年后也不谙世事。我哥哥同两位姐姐非但不给我一点慰藉,反而以折磨我为乐事。孩童们已经懂得要脸面,相互间有一种默契,隐瞒小过失,而这种默契对我却不适用。更有甚者,哥哥做了错事,我常常代他受罚,还不能呜冤叫屈。我的哥哥姐姐同样惧怕母亲,为了讨她欢心,他们就从旁助威,争着欺负我。这是儿童身上萌生的馅媚心理作怪呢,还是他们有摹仿的本能?是要试用他们的力量呢,还是缺乏怜悯心?也许这几种因素凑在一起,使我失去了手足之情。一切温情都与我无缘,天生就我一颗爱人之心,却爱无所施!这颗敏感的心灵不断遭到蹂躏,大使会听到它的叹息吗?如果说在某些人的心灵里,受压抑的感情会转化为仇恨;而我的感情却凝聚郁积,在心底深挖一个栖止的巢穴,等待在我日后的生途中迸发出来。从性格上讲,战战兢兢的习惯,使心弦松弛,酿成畏惧心理,事事退让,从而产生懦怯性。这种懦怯使人退化,并使人沾染上难以名状的奴性。然而,不断的折磨倒使我经受了锻炼,增强了毅力,使我的心灵富于韧性。犹如等待新打击的受难者,我时刻准备忍受新的痛苦,因而显得唯唯诺诺,完全像个受气包。儿童处于这种精神状态,天真烂漫的举动就被扼杀了;我看上去像个呆痴儿,这便证实了我母亲的不祥预言。我深知这是不公正的,于是幼小的心灵激起自豪感;无疑正是这一理性果实,煞住了这种教育助长的不良倾向。我母亲虽然撇下我不管,可良心上又不安,有时谈起我的教育,表示她要亲自安排。一想到天天和她接触,不知要受多少罪,我就不寒而栗。无人过问倒是我的福气,我乐于待在花园里玩石子,观察昆虫,仰望碧蓝的苍穹。人一孤独,固然好遐想,不过,我喜欢沉思却另有一段情由,而那个意外事件足以向您描述我幼年的不幸。我在家里是那么无足轻重,以致保姆经常忘记安置我睡觉。一天晚上,我静静地蜷曲在一棵无花果树下,怀着儿童所特有的强烈好奇心,以及早熟的忧郁所引起的一种通感,凝望着一颗星。我姐姐在远处嬉戏;在我听来,她们的喧闹声仿佛是我思绪的伴奏。夜幕降临,四周沉寂下来。母亲仍然发现我不在屋里。我们的保姆卡罗琳娜小姐很凶,她既要逃避责怪,又为我母亲假惺惺的担忧找根据,硬说我讨厌家,若不是她盯得紧,我早就逃走了,还说其实我不傻不呆,心里有鬼主意,她看管过多少孩子,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乖癖的。她明明知道我在哪儿,却装模作样地找我,呼唤我。我答应了,她来到无花果树下,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看一颗星星。”“哪里是看什么星星,”我母亲在阳台上听见我们的话,便说道,“你小小年龄,懂得天文学吗?”“哎呀!夫人,”卡罗琳娜嚷起来,“他把贮水池的开关打开了,花园淹了水。”这下子可闹翻了天。其实,是我姐姐觉得好玩,打开龙头看流水,不料水猛地喷出来,浇了她们一身;她们慌了手脚,没有关上龙头就跑掉了。这场恶作剧,谁都认准是我干的;我母亲见我矢口否认,就斥责我说谎,给了我严厉的惩罚。但更可怕的惩罚是,我喜爱星星遭到大家的嘲笑,而且我母亲不准我晚上待在花园里。粗暴禁止会加剧人的渴望,这一点儿童比成年人表现得更为突出,因为儿童能一心想着禁物,觉得禁物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因此,我时常为我那颗星星挨打。我的忧伤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只能以美妙的心声对我的星星倾吐,这是孩子结结巴巴表达的最初思想,犹如他从前咿呀学语。十二岁人中学之后,我仰望那颗星,仍然感到无法言传的酣美,因为生命之晨所得的印象在心田留下的痕迹实在太深了。
夏尔比我大五岁,他小时候可爱,长大了英俊,是父亲的宠儿。母亲的宝贝、整个家庭的希望,在家里自然成为至高无上的君主。他身材匀称,体格健壮,却有个家庭教师。我身材瘦小,体质孱弱,反倒五岁就进城里学校念书,由我父亲的贴身仆人早晚接送。我上学带的饭食很简单,同学们带的食品却很丰富。我的寒酸同他们的阔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令我痛苦万分。图尔的熟肉酱和油渣很有名,是学生午餐的主要食物。放学正赶上吃晚饭,因此,早晚我们都在家里用餐。那种熟肉酱,贪食的人特别喜欢,可是在图尔贵族人家的餐桌上却难得见到。进学堂之前,我固然听说过,但我从来没有福气看到给我的面包片抹上这种褐色肉酱。即使这不是同学们常吃的食物,我也照样渴望享享口福;因为,这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念头,就好比巴黎一位最风流的公爵夫人眼馋女门房的炖肉,出于女人的本性,非要得到满足不可。孩子们能从目光中看出贪嘴的欲望,正如您能从眼神中辨出爱慕之情,因而我成为他们绝妙的嘲弄对象。我的同学几乎都是市民家庭的孩子,他们把香喷喷的肉酱举到我的眼前,问我是否知道这是怎么做的,哪里有卖的,为什么我没有。他们咂着嘴,夸耀像炸块菰一样的油渣。他们查看我的饭篮,见里边只有奥利维①奶酪或干果,就说:“没什么好吃的?”一句话刺透我的心,使我看清了我和哥哥之间的天壤之别。别人那么幸福,我却被家里遗弃,这种鲜明的对比玷污了我童年的玫瑰,摧残了我青春的绿枝。有个同学见我十分眼馋,存心戏弄我,假惺惺地把抹了肉酱的面包递给我;我误以为他出于诚意,便伸手去接,不料他又把手抽回去,知情的同学哄堂大笑。这是我第一次上当。如果说最杰出的人尚有几分虚荣心,那么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个孩子被歧视嘲弄而哭泣呢?这种引诱,会使多少孩子变得贪吃,低三下四乃至卑怯啊!为了免遭人欺侮,我就动起手来。我这一拼命,使他们明白我不好惹,但也引起他们的仇视,对他们的暗算我防不胜防。一天傍晚出校门,我背上挨了一包石子。仆人狠狠地替我出了气,回去把这事禀报了我母亲。我母亲一听就嚷道:“这个该死的孩子,就会给家里惹麻烦!”如同在家里一样,我在学校也惹人讨厌,不禁对自己产生极大的怀疑;如同在家里一样,我在学校也郁郁独处。这第二场寒雪,又推迟了我心灵幼苗的发育。受宠的孩子都是淘气精,我的孤傲就是基于这种观察。因此,郁积在我可怜的心中的感情依然无法倾诉。老师见我终日神色怏怏,独来独往,被人憎恶,便肯定了我家庭的错误怀疑,认为我性情乖癣。等我能看书写字了,母亲就让我转入勒瓦桥中学。那所学校是奥拉托利会②办的,设有免修拉丁文班,招收我那种年龄的儿童和低能儿。我在那里学习了八年,举目无亲,过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