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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修园、点景、庆寿之事,毕竟还早,眼前,就有一桩差事——两宫谒西陵,得好妹巴结一番,博得慈禧太后一个欢心,明年大事铺张的差使就有份了。
谁知有力使不上,谒陵的差使,不由内务府,而由直隶总督衙门及芦汉铁路局承办。盛宣怀早就在元宵节后,便服到了天津,亲自指挥花车的铺陈。
铁床、“如意桶”,一如回銮那年的旧规,踵事增华,尤在车中的陈设。盛宣怀托人向李莲英去打听,此事以交那家古玩铺承办为宜?所得到的回音是:“后门刘麻子很内行。”
刘麻子在地安门内开着毫不起眼的一家古玩铺,字号叫“天宝斋”。拿出来的古玩、玉器、书法、名画,都来自内府,名副其实的天家珍宝。开出一张单子来,一共是十四万六千多银子,外加三千两银子的“工资”。
“工资何用三千两?”盛宣怀颇表不满,“摆摆挂挂,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大人,这里头大有讲究。安得不牢靠,花瓶什么的摔碎了一个,不止三千两银子。”
这话倒也不错,加以是李莲英所推荐,不能以常规而论。
盛宣怀如数照付,只是格外叮嘱,务必布置妥当。
一切齐备,请了袁世凯来看花车,但觉富丽雅致,兼而有之,实在没有什么毛病可挑。想了好久,到底想到了。
“点景很好,不过车行震动,挂屏之类掉了下来,就是大不敬的罪名!那个敢当?”
“请慰帅来试一试最快的车。如果不妥当,再想别法。”盛宣怀笑嘻嘻地说。
袁世凯亦想了解个究竟,毫不迟疑地表示同意。而袁世凯或者任何一个有资格视察花车的人,有此一问,以及如何解疑破惑,最有立竿见影效果的手段,原都是早就设想周到的。因此,只待盛宣怀做个手势,“洋站长”立即下了命令,汽笛长鸣,而轮动无声,慢慢地出了站,渐行渐快,往返两小时,走了两百二十里,而满车陈设,纹丝不动。
“很好,很好!”袁世凯甚为满意,转脸向北洋铁路局局长说:“咱们的花车,一切都照这个样子布置。”
“是。”
“这些东西,”袁世凯指着一座康熙窑五彩花瓶与花瓶旁边的一具“蟹壳青”宣德炉问盛宣怀,“你是那里弄来的?”
‘托后门天宝斋古玩铺代办的。”
“是刘麻子开的那个铺子吗?”
“对了!”
“得窍。”袁世凯赞了一句。
到得第二天,又请李莲英来看花车。他穿的是便衣,狐肷皮袍外加一件蓝布罩袍,玄青直贡呢坎肩,没有戴帽,手里持一支短旱烟袋。到了车上,站定打量,左看右看,不断点头。
“一切都妥当,只有上车的法子不好。”
“请教李总管,”盛宣怀问道:“是怎么样不好?”
“踩踏不方便。”
盛宣怀想了一下说道:“那容易,自有法子。请李总管明天再来看,包管妥当。”
“好!”李莲英又说:“皇上的那一辆,跟老佛爷的这一辆陈设要一样,不能差一点儿。不然,怕皇上不高兴,那倒也还没有什么大关系,最要紧的是老佛爷不愿意让人家误会,以为皇上的一切享用差了一等。”
“是了。我一定格外留意。”
等李莲英一走,盛宣怀立刻吩咐陶兰泉,造一座平台,宽与车门相等,长则三丈有余,一头低一头高,但坡度极缓,浑然不觉,平台铺彩色地毯,两旁加上很牢靠栏杆。慈禧太后只要步上平台,便可以扶栏而过,如履平地。
造好试过,再请李莲英来看,一见大为称赞,又说:“昨天回宫,我把车子里的陈设,面奏老佛爷。老佛爷交代,这么贵重的东西,要叫跟了去的人小心,别弄坏了,以致于让盛某人赔累。上头有这么一番意思,我不能不告诉盛大人。”
“是,是!”盛宣怀拱拱手说:“承情之至。”
然而李莲英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盛宣怀细细参详,悟出其中的道理,这是暗示,所有的陈设都可能损毁,毁了也是白毁,那何不放漂亮些?所以他说这番话的意思,等于明白相告,不如将所有陈设都作为贡品。
于是,立刻制一批黄绫签,恭楷书写:“臣盛宣怀恭进。”遍贴珍物之上。过了几天,袁世凯又来看车,一见愕然,扭转脸去看着他的随从叹息:“为大臣者!为大臣者!”尾音拉得极长,仿佛有许多议论要发,而终于不忍言似的。
那个文案跟陶兰泉是熟人,觉得应该把这些情形告诉他,才合彼此照应的道理,谁知陶兰泉听罢一笑,“老兄,”他说:“刚才袁宫保已派梁局长来过了,细问一切。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奈梁局长广东人,听不懂我的话,所以又托我的同乡林志道来详谈。袁宫保已打算如法炮制了。”
果然,袁世凯亦命梁如浩去向天宝斋接头,包办花车陈设,取用的东西,比盛宣怀犹有过之,一张单子开出来,是十五万五千银子。
※ ※ ※
三月初八,天色微明的寅时,皇帝致祭先农坛。大典既毕,随即转到车站,不久慈禧太后驾到,皇帝跪接,以下是庆王领头的一班王公大臣,唯独荣禄未到,他病得很厉害,已经不能起床了。
慈禧太后仍然如回銮那年乘车那样,意兴极佳,满脸含笑地步上平台,崔玉贵献殷勤,要上前搀扶,慈禧太后摆一摆手,示意不必,自己扶着栏杆,从从容容地上了车。
车中所设的宝座,是一张蒙着黄丝绒的“快乐椅”,等她落座,皇后、荣寿公主、四格格亦已登车,站在太后身后左顾右盼,看那些陈设。最后是荣寿公主开了口。
“这盛宣怀可真会办差啊!”
“也难为他。”慈禧太后喊道:“莲英!”
李莲英还未上来,是在照料慈禧太后的行李装车,等把他找了来,随即传懿旨,召见盛宣怀。
于是,皇后和所有宫誊,都退入另一节作为慈禧太后“寝宫”的花车。盛宣怀由李莲英带着来谒见。他穿的是素服,顶戴是国家的名器,无法更易,不过那颗红顶子是用极淡的珊瑚所制,微微的粉红色,有那么一点意思而已。
等他行了礼,慈禧太后首先指着珍玩上的黄签说:“你太糜费了!怎么可以这样子?”
“回皇太后的话,”盛宣怀说:“车中陈设都是臣家藏的微物,并非特意价购,求皇太后鉴臣愚忱,俯准赏收。”
“到底不好意思。”
“臣受恩深重,难得有机会孝敬皇太后。东西不好,只是一片至诚。”’
“这可不能不赏收了!”李莲英在一旁说:“不然,人家会以为老佛爷嫌他欠至诚。”
“这话倒也是。我可是受之有愧了。”慈禧太后又问:“你是那一天到京的?”
“臣正月二十二日到天津,跟督臣袁世凯接头,明了办大差的一切细节,二月初八到京,督饬司员布置花车,筹备供应。”盛宣怀说:“臣才具短绌,虽然尽心尽力,只怕还是有疏漏的地方,求皇太后包容。”
“你很能干,没有什么好褒贬的。”慈禧太后又问:“南边革命党闹得凶不凶?”
“本来很凶,自张之洞署任以来,好得多了。”
“喔,”慈禧太后身子往前俯一俯,“那是什么缘故呢?”
“张之洞舆情甚洽,善于化解疏导,地方士绅,都肯听他的话,约束乡党子弟,所以能弭患于无形。”
“地方士绅是那些人呢?”
这一问,多少出于盛宣怀的意外,觉得很难回答。因为有些人非慈禧太后所知,说了也是白说,有些人为慈禧太后所恶,说了不妥当。但急切之间,无暇细思,想到一个便说了出来:“象南通张謇… 。”
他还在想第二个时,慈禧太后已经在问了:“是甲午的状元张謇吗?”
“是!”
“他不是翁同龢的得意门生吗?”
盛宣怀心想糟了!但不能不硬着头皮,再答一声:“是!”
“他跟翁同龢可常有往来?”
听慈禧太后的语气相当缓和,盛宣怀比较放心了。“不大往来!”他说:“张謇在家乡开垦,办实业,很忙的。再者翁同龢闭门思过,也不大会客。”
“翁同龢是你的同乡不是?”
“是。”
“那,你跟他总常有往来?”
“臣家住上海,跟翁同龢逢年过节通通信,此外就没有什么往来。”
“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