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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
“今天腊月二十一了!”慈禧太后问道:“莫非真要等到大年三十方能发放?”
这近乎责备的一问,将醇王噎得气都透不过来。只不过供她一个人游观享乐的费用,倒象比发放军饷还重要似的,心里真想顶一句:“这笔款子本来就可以不必借的!”然而心念甫动,便生警惕,自己替自己吓出一身汗。
“怎么着?”慈禧太后又在催了,“总得有个日子吧?”
“准,准定二十五交到内务府。”
“好吧,就是二十五!可别再拖了。”
醇王又是一阵气结。话中倒好象他有钱勒住了不放手似的。他勉强应了一声:“是!”
“总理衙门有个折子,说袁世凯如何如何,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醇王答道:“袁世凯要扶植大院君李昰应,简直胡闹!”
“怎么胡闹呢?”
光是这平平淡档的一问,就使得醇王不知话从何处说起了!因为一时想不出慈禧太后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多想一想,袁世凯果真有拥立大院君李昰应的企图,那么他的胡闹之所以为胡闹,是用不着作何解释的。尤其是慈禧太后看了二十多年的奏折,什么言外之意,话中之刺,入眼分明,谁也不用想瞒她,岂有看不懂奕劻的奏折的道理?
照此说来是装作不明白。然则用意又何在?转念到此,令人心烦意乱,话就越加说不俐落。本来的意思是想用大院君自况,袁世凯要拥立朝鲜王本生父,岂非就象中土有人要拥立光绪皇帝本生父一样的荒唐胡闹?这番意思原也不难表达,但胸中不能保持泰然,便觉喉间处处荆棘,听他的话,好象因为朝鲜王与他本生父意见参商,所以袁世凯要拥立大院君才荒唐。反过来说,如果他们父子和睦,那么推位让国由李昰应接位倒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立言不仅不得体,简直是促使他人生出戒心:当今皇帝要与醇王不和,彼此猜忌才是,如果父子一条心,帝系就有移改之虞。那不等于自绝天伦之情。这样又悔恨,又惶恐,不由得满头冒火,汗出如浆。
慈禧太后见此光景,觉得他可笑、可气亦可怜,就不忍再绕着弯子说话,让他为难了。“袁世凯是人才,要说伸张国威,也就只有袁世凯在那里的情形,还有点象大清朝兴旺时候的样子。”她说,“这些事让李鸿章料理就行了。奕劻的折子我不批,不留,也不用交军机。你现在就带去,说给奕劻:
不用理那个姓金的使臣,有话叫他跟李鸿章说去。”
醇王除了称“是”以外,更无一语。退出殿来,满心烦恼,回到适园,便觉得头晕目眩,身寒舌苦,又有病倒下来的模样。
到晚来霍然而愈,只为李鸿章打来一个电报,说德华银行愿借五百万马克,按时价折付银子,约有九十多万两。年息五厘五,分十五年还清,前五年付息不付本,往后十年,分年带利还本。李鸿章说,自借洋债以来,以这一次的利息最轻。这件事就算办得很漂亮了。
美中不足的是,得在开年二月下旬才能交银,每七日一交,分十次交清。不过,无论如何算是有了的款,要借也方便,当时便派护卫去请了立山来商议。
“今天上头召见,我已经答应,准二十五交银到内务府。我看怎么挪动一下子,好让我维持信用?”醇王问道:“是不是先出利息借一笔款子,应付过去再说?”
这笔利息如何出帐,还不是在内务府想办法?而且年底下借钱也不容易,利息少了,别人不肯,多了又加重内务府的负担,倒不如索性假借王命压一压,又省事又做了人情。
“不要紧。上头要问到,就说工款已经发放了就是。”
“商人肯吗?”
“我去商量。”立山答说,“只要说是王爷吩咐,延到二月底发放,大家一定肯的。”
醇王听得这话,心头异常舒坦,意若有憾地叹口气:“唉!
不容易,一年又算应付了过去!”
※ ※ ※
开了年,日子却又难过了。皇帝亲政,慈禧太后训政,大权仍旧在握,却省下了接见无关紧要的臣工的时间,得以用在三海和清漪园的兴修上面。德国银行所借五百万马克而折算的现银,到春末夏初,花得光光,又要打主意找钱了。
主意是早就打好了的,只嫌为时尚早,然而工程不能耽误,不得不只好提早下达懿旨。仍旧是召见醇王,当面吩咐:大婚费用先筹四百万,户部与外省各半,拨交大婚礼仪处备用。同时派长春宫总管太监李莲英,总司一切传办事件。
这是五月二十的事。奉旨不久,醇王就病倒了。病在肝上,郁怒伤肝,完全是为了筹款四百万的那道懿旨。皇后在何处,大婚礼仪处在那里?大婚更不知何日!这四百万银子用在什么地方,只有慈禧太后与李莲英才知道。
等皇帝得到消息,醇王已经不能起床,他很想亲临省视一番,可是这话不敢出口。甚至于连最亲近的翁同龢面前亦不敢说,因为他怕翁师傅会贸然一奏,引起慈禧太后的不悦。
慈禧太后倒是常派太监去探病,可是回来复命,总是避着皇帝。他只能偶尔听到:“醇亲王病又重了!”“醇亲王这几天象是好些!”就是听到了,亦不敢多问,唯有暗中垂泪。过了皇太后万寿,醇王病势愈见沉重的消息,在王公大臣之间,已无所,避忌。首先是贝子奕谟,说病情已到可虑的程度,庆王奕劻,亦是这样说法,而军机领班礼王世铎则在许庚身的敦促之下,特意上折奏报,醇王手足发颤,深为可虑。
奏折先到皇帝那里,看完以后,心中凄苦,却不敢流泪,直等到了毓庆宫,看见翁同龢终于忍不住了。“醇亲王病重!”他哽咽着说,“恐怕靠不住了。”说完,泪下如雨,而喉间无声。
翁同龢亦陪着掉眼泪,可是他无法安慰皇帝,此时唯一能安慰皇帝的,只有一道命皇帝亲临醇王府视疾的懿旨。翁同龢曾经想联合御前大臣,请这样一道懿旨下来,看看沉默的多,附和的少,他亦只有暗地里叹口气作为罢论。
不过,他到底是师傅,在大关节上的辅导是不会忽略的,特地检了一篇文章进呈。这篇文章名为《濮议》,是宋朝大儒程颐所撰,论宋仁宗的侄子濮王继承大统以后,对于仁宗及本生父应如何尊崇?提醒皇帝,醇王果真薨逝,他应该如何节哀顺礼,有以自处。免得引起明朝嘉靖年间的大纷扰。
皇帝不肯看这篇文章,愁眉苦脸地说:“醇亲王的病,皇太后着急,我亦很着急!怎么办呢?”
“天祖在上,必能默佑。”翁同龢里纯孝可以格天的说法,却隐讳其词:“皇上如此关切,必能回天。”
皇帝懂他的意思,点点头问道:“你去看过醇亲王没有?”
“臣去过几次,不敢请见醇亲王。”
“为什么不见他?”这话出口,皇帝才发觉自己问得多余。他知道醇王对翁同龢,一向如汉人之待西席,尊敬而亲热,见了面,醇王一定要问起皇帝对他的病,作何表示?这话就会让翁同龢很难回答,答得不妙,不仅关碍着自己的前程,也可能为皇帝找来麻烦。因此,不待翁同龢回答,便又问道:
“你今天还去不去?”
翁同龢本来不打算去,听皇帝这一问,自然改了主意:
“今天要去。”
“我心里实在惦念。你,”皇帝想到以万乘之尊,竟不及穷家小户的百姓,可以一伸父子之情。刹那间千种委屈,万种的悲伤,奔赴心头,梗塞喉头,语不成声地哭着说:“你把我这句话带去!”
翁同龢却不敢再陪着皇帝哭,以恪守臣道的姿态,奉命唯谨而毫无表情地答一声:“是!”
于是午间从毓庆宫退了下来,他立即坐车到适园,跟往常一样,在书房中由王府姓何的长史接待。
“王爷这两天怎么样?”
“越发不好了!”何长史蹙眉答道:“吃得少,睡得少,简直就是不吃不睡。手跟脚,自己动不了啦。前天大解了一次,十三天才大解。”
“精神呢?”
“自然萎顿之极。”
说到这里,慈禧太后特派的御医凌绂曾从窗外经过,翁同龢跟他亦相熟,便唤着他的别号喊住他:“初平!请进来谈谈。”
所谈的自是醇王的病情。凌绂曾倒是不矜不伐的人,既未夸张,亦未隐讳,说醇王的本源已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