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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就是这样:苍穹为雨水洗 净,没有一丝云翳,烈日当空,可是一点也不闷热,四外田野轮廓分明。你 的眼睛一直可以看到远方,每幢房子,每株树,每块田地都看得那么真切清 晰,仿佛都搁在你的股掌之上。窗前的每一束鲜花,屋上的每一缕炊烟,都 因为颜色浓烈、色泽鲜明而显得生意盎然。我们一周复一周以同样的速度, 朝着同样的目标奔驰而过的那条无聊乏味的公路我几乎认不出来了。两旁的 树丛仿佛新上了油漆,在我们头上汇成一个穹形的屋顶,翠绿显得更加浓郁, 枝叶显得更加茂密。我坐在马鞍上轻松愉快,俗虑顿消,最近几天、最近几 星期压迫我神经的一切焦的不安、滞重烦恼的事情全部一扫而光。我觉得我 执行我的勤务再也没有比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日上午更出色的了。干什么事 都得心应手,轻松自如,自然而然,什么都办得成,什么都使我心旷神怕: 天空,草地,热血奔腾的优良战马,大腿一夹缰绳一紧,它们就顺从地作出 反应,甚至我自己的嗓音在我发号施令的时候也叫我听着高兴。
强烈的幸福感也像一切使人陶醉的东西那样同时含有麻醉的作用。拼命
享受眼前的一切每每会让人忘记过去的种种。因此,当我在马鞍上度过了使 人心情舒畅的几个小时之后,下午又沿我熟悉的道路出城前往府邸去的时 候,我只是朦朦胧胧地想到咋夜的邂逅。我高兴的仅仅是我心里这种强烈的 轻松愉快的感觉和别人的快乐。一个人自己兴高采烈,想起所有其他的人来, 也会觉得他们心里快活。
果然,我刚在那座小型府邸的极其熟悉的门上一敲,仆人就开门迎迓。 他平时毕恭毕敬,举止收敛,此刻嗓音听起来显得特别开朗明快。他马上就 催我:“我可以用电梯送少尉先生上塔楼去吗?两位小姐已经在上面恭候。” 可是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两只手这样躁动?为什么他这样喜气洋洋地凝 视我?为什么他马上这样风风火火地冲到前面去?我一面开始沿旋转梯一步 步登上露台,一面下由自主地问我自己,他到底怎么啦。他今天出了什么事 啦,这个老约瑟夫,他急不可耐,只想尽快把我送到塔楼上去。这个忠厚老
实的老小子,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可是,快乐的心情,使人胸怀欢畅,在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六月大,迈 动两条年轻有力的腿爬上这曲曲弯弯的楼梯,透过四壁的窗户,依次望见东 南西北,看到伸向无边无际的遥远地方的夏日田野风光,也是一种赏心悦目 的乐事。最后只剩下十一二步楼梯就到露台了,忽然有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使 我站住脚步。因为说也奇怪,在昏黑的楼梯间里忽然传来一缕舞曲的旋律, 轻柔悠扬,如真如幻,小提琴奏出主旋律,大提琴伴奏,飘荡在琴声之上的, 是微弱的女声动人心弦的花腔。我不胜惊讶。从什么地方飘来这阵音乐!近 在咫尺,同时又远在大边,悠扬婉转,恰似天国仙乐,同时又是尘世之音, 是喜歌剧中的一支流行曲,仿佛是从天上飘落人间。莫非是在附近什么地方 的一家酒店里,也许有个乐队在演奏,微风把这即将消逝的旋律最后最轻柔 的震颤吹送过来?可是过一会儿我就听出,这支轻悠的管弦乐队是从露台上 把乐声送来的,它不是别的,只不过是一台普通的留声机。我心中暗忖,我 这人真傻,今天到处感到万物着魔,到处期待奇迹发生,怎么可能把整个管 弦乐队安排在这么狭窄的塔顶露台上!可是我刚走了几步,心里又变得惶惑 不安:在上面奏乐的,毫无疑问是留声机,然而——那唱歌的声音,这嗓音 听起来是那样的自由和逼真,不可能来自一只轧轧作响的小匣子。这是两个 真正的女孩子的歌声,唱得天真、欢快、热情奔放!我停住脚步,竖起耳朵, 更加仔细地倾听。那丰满的女高音是伊罗娜的声音,音色优美,音量饱满, 丰腴柔软,就和她的胳臂一样;可是和她一起唱的另外一个嗓音又属于谁呢? 这声音我不熟悉。显然,艾迪特请了一个女朋友,一位非常年轻活泼、动人 心弦的姑娘。我实在好奇极了,急于见一见这只啁啾的小燕子,它如此出人 意料地栖息在我们的塔楼上。因此,当我刚一踏上露台,发现只有两个姑娘 坐在一起,艾迪特和伊罗娜,而在那儿用一种崭新的嗓子,无拘无束,银丝 一样发出轻柔婉转、悠扬动听的歌声、笑声的就是艾迪特,我的惊愕就更加 大得难以估量。我之所以如此惊讶,因为一夜之间发生这样的变化,我觉得, 不管怎么样,总不大自然。只有一个身体健康、心里踏实的人因为幸福到了 极点,才会这样无优无虑地放声歌唱;而这个孩子,这个患病的姑娘却不可 能是已经恢复健康的啊,除非在昨天夜晚和今天早晨之间的确发生了奇迹。 我暗自惊讶,究竟是什么使她这样陶醉,究竟是什么使她这样目眩神迷,以 至于这种幸福在望、确有把握的心情一下子从喉咙里,从心灵里飞了出来? 我最初体验到的感情,我很难解释;其实是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就像无意中 撞见姑娘们赤身露体,一丝不挂。因为,要么是这个患病的姑娘到现在为止 一直在迷惑人,把她真正的本性瞒着我,要不然就是一夜之间有个新人在她 身上脱颖而出——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呢?
使我惊讶的是,这两个姑娘看见我的时候,一点也不显得慌乱。 “马上就完,”艾迪特对我嚷了一声,又向伊罗娜叫道:“快把留声机
关了。”说着她就招手叫我过去。 “好不容易,总算把您盼来了,我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了。好,请您赶
快把一切都说给我听,不过要说得非常、非常详细??爸爸把所有的事情都 搅了个乱七八糟,我都给搞糊涂了??您也知道,他要是一激动,就永远也 没法把事情讲清楚??您想想看,半夜三更他还上楼到我房里来。昨天夜里 那么吓人的暴风雨,我根本没法睡觉,我冷得要死,风一阵阵地从窗口吹进, 我没力气从床上爬起来。我心里一直暗暗希望,会有人惊醒,跑来关上窗户。 忽然,我听见有脚步声越走越近。我起先吓了一跳,已经是夜里两三点了啊。
我在惊讶之余一时竟认不出爸爸来了,他看上去完全变了样。他立刻走到我 面前,简直拦都拦不住的架势。??他又哭又笑,您真该看看他的模样?? 是啊,您设想一下吧,您听见我爸爸在笑,疯疯癫癫地哈哈大笑,倒换着脚 手舞足蹈,活像个大孩子!当然啰,等他一开始讲,我是如此之惶惑,起先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说的话。??我当时心想,爸爸做了个梦,要不就是我自 己还在做梦。可是接着伊罗娜也上楼来了,我们又聊又笑,直到天亮??可 是现在请您再说一遍??请您说说??这个新的治疗方法是怎么回事?”
就像一阵汹涌的波浪向你击来,你脚步踉跄,竭力想要顶住波浪的袭击, 可是白费力气,我当时也试图不要泄露出我那极度的惊愕。她这一句话犹如 闪电飞快地向我说明了一切。我,只有我在这个浑然无知的姑娘身上诱出了 这崭新的、婉转悦耳的声音;我,正是我把这不祥的胜券在握的信心注入她 的心中。开克斯法尔伐想必把康多尔跟我说的那番话告诉了她。可是,到底 康多尔跟我说了些什么呢???而我这方面又把什么传出去了呢?康多尔可 是说话有限,非常谨慎,而我这个同情心切的傻瓜不知又添枝加叶地编了些 什么内容,弄得他们全家都喜气洋洋,惊慌失措的老人变得返老还童,受病 痛折磨的人感到已经康复!到底什么??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您为什么还犹犹豫豫的?”艾迪特催促道, “您明明知道,每一句话对我都是多么重要。好吧一康多尔都跟您说了些什 么呀!”
“他说了些什么吗?”我重复了一遍,为的是争取时间,“喏??您不
是已经知道了吗??您知道,全是好消息??康多尔大夫希望随着时间的推 移能取得最佳的结果??要是我没搞错的话,他打算试用一种新的治疗方 法,为此他已经打听了一下??据说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治疗方法??如 果??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活??我当然无法判断,不过,反正您完全可以 对他放心,如果他??我相信,我的的确确相信,他会把一切都办得妥妥当 当的??”
可是,要么是她没有注意到我的躲躲闪闪,要么是她的迫不及待消除了
她心里的一切障碍。 “可不是吗,我早就知道了,这样治下去是不会有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