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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节高低的靠背。恼火不仅使人变得恶毒,也使人眼 光敏锐,所以在他伸脚伸腿地赖在躺椅上时,我不禁怀着某种满意的心情发 现,他脚上穿一双松松垮垮的短袜,腿是那么短,肚子又是那么松软臃肿, 而我这方面为了表示我对进一步和他结识是多么不在乎,便把圈手椅转过 来,使得我实际上只把背朝向他。可是康多尔对我这种明显的沉默和开克斯 法尔伐神经质地走来走去满不在乎,——老人一刻不停地像幽灵似的在屋里 晃来晃去,只是为了把雪茄烟、打火机和甜酒放在康多尔手边,让他相当方 便地一抬手就能够着,——康多尔立刻从烟匣里取出三支进口雪茄,把两支 放在咖啡杯旁边备用,不论这张座位很深的圈手椅如何顺从地适应他的身 体,他似乎还一直觉得椅子不够舒服。他坐在那儿扭来扭去,直到他找到最 惬意的位置为止。等到他喝完了第二杯咖啡,他才像一头吃饱喝足的动物, 舒舒服服地吁了口气。恶心,恶心,我心里暗自思忖。这时他突然把手脚一 伸,用揶揄的神情向开克斯法尔伐眨巴眼睛。
“好啊,我看您急得简直如坐针毡,因为您无法指望我最后会给您打个
报告!您大概不让我抽我的高级雪茄了吧!不过,您是了解我的,您知道, 我下喜欢把吃饭和治病掺和在一起——再说,我刚才的确太饿、太累。我今 天从早上七点半起,就一刻不停地在路上奔波,我已经觉得,仿佛不仅是我 的肚子饿扁了,我的脑袋似乎也干枯了。好吧,”——他慢悠悠地吸着雪茄, 喷出一个个灰色的烟圈——“好吧,亲爱的朋友,咱们谈谈吧。各方面情况 都很好。走路练习、伸屈练习,一切都很像样。比起上次来,也许好了那么 一丁点。就像我跟您说过的,我们可以对此满意。只不过——”他又吸了一 口雪茄——“只不过从她总的素质来看??也就是在人们称之为心理因素的 素质上,我发现她??可是请您别害怕,亲爱的朋友??我发现她今天有些 变样。”
尽管康多尔警告在先,开克斯法尔伐还是吓得要死。我看见他手里握着 的汤匙开始抖动不已。
“变样??您是什么意思??怎么变样?” “喏——变样就是变样呗??亲爱的朋友,我可并没有说变坏啊。就像
歌德老爹①说的:您可别把我的话任意解释,妄加注解。我自己暂时还不清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可是总有什么东西不怎么对头。”
老人还一直把汤匙握在手里,显然,他没有力气,把汤匙放下了。 “什么??什么东西不对头啊?” 康多尔大夫挠挠脑袋。“是啊,要是我知道就好了!您无论如何不要着
急!我们现在谈的全是正经话,不开任何玩笑,我宁可再说一遍,说得清清 楚楚:我觉得病状并没有变样,而是在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变了佯。她今天心 里有事,什么事,我不知道。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晓得怎么搞的,她从 我手里溜掉了。”——他又吸了一口他的雪前,然后用他锋利的小眼睛,很 快地瞟了开克斯法尔伐一眼。“您知道吗,最好我们立刻开诚布公地谈谈这 件事情。我们相互之间总用不着不好意思。我们完全可以把牌亮出来。好 吧??亲爱的朋友,请您告诉我,请您现在老老实实清楚明了地告诉我:你 们在这段时间内由于焦急得沉不住气,是不是请了另外一位医生?有没有另 外一个人在我不在的时候给艾迪特检查或者治疗过?”
开克斯法尔伐霍地跳了起来,仿佛人家指控他犯了滔大大罪似的。“看 在天主份上,大夫先生,我凭我孩子的生命发誓??”
“行了??行了??千万别发誓赌咒!”康多尔很快打断他的话头。“您 就是下发誓我也相值您。我这问题,就算了结了!Peccavi①!我这下打偏了
——诊断错误,归根结底就是宫廷御医和教授们也在所难免。这么件蠢事??
我简直要发誓??要是这样,一定发生了另外什么事件??可是奇怪,非常 奇怪??您允许我??”——说着他给自己斟了第三杯黑咖啡。
“是啊,可是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呢?什么东西变佯了呢???您到底是
什么意思?”老人嘴唇发于,嗫嚅着说。 “亲爱的朋友,您可真叫我为难了。任何担忧都是多余的,我再一次向
您保证,人格担保。倘若真发生什么严重情况,我总不会当着一个外人??
对不起,少尉先生,我说这话不是不客气,我的意思只是??要真是那样, 那我总不能坐在圈手椅里随便说说,一面这么舒舒服服地喝着您的上等甜酒
——这可真是味道奇佳的美酒啊。”
他又把身子往后一靠,把眼睛闭上片刻。 “是的,要我这样凭空解释,她身上什么东西变样了,这很困难,因为
这事已经处于可以解释的上限或者下限。我起先估计,有个陌生的医生干涉
了我们的治疗——说实在的,这一点我已经不相信了,封·开克斯法尔优先 生。这我可以向您起誓——不过,我起先之所以这么估计,是因为在艾迪特 和我之间有一点东西不怎么起作用了——正常的联系不复存在——您等 等??也许我能够表达得更清楚一些。我的意思是??经过比较长时期的治 疗,在医生和病人之间,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某种特定的联系??也许把这种 关系称为一种联系,甚至有些过于粗鲁,因为说到头来,联系指的是‘接触’, 也就是肉体方面的东西。在这种关系里信任很奇怪的是和不信任掺杂在一起 的,一物克一物,又吸引又排斥,不言而喻,这种交错的关系这一次和下一 次各不相同——我们对此是习以为常的。有时候大夫觉得病人变了,有时候 病人又觉得大夫变了。有时候两人只消四目对视,便心领神会,有时候两人
① 歌德老爹,戏指德国大诗人歌德。
① 拉丁文:我认错。
各谈各的,合不到一块??是的,两人之间的这种感情交流是极端奇怪,极 端微妙的,不能捉摸,更难以测量。也许打个譬喻解释最为方便,不过得冒 这样的危险,那就是这是个非常粗俗的譬喻。这么说吧——和病人的关系就 像您出门好几天,回到家里,取过您的打字机,表面上这台打字机似乎运转 如故,丝毫未变,打起字来还跟平素一样灵便轻巧;尽管如此,您从一个小 地方,您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地方感觉到,在这段时间里另外有个人用它打 过字了。或者就说您吧,少尉先生,要是有人把您的马借去骑了两天,您毫 无疑问会感觉出来。不是马的步态就是神气,总有点什么不对头,不晓得怎 么搞的,这匹马脱出了您手心的掌握,您大概也同样讲不清楚,到底从什么 上面可以看出变化来,因为这些变化都小得微乎其微??我知道,我刚才举 的都是一些非常粗俗的譬喻,因为一个大夫和他病人之间的关系不消说要细 微得多。我刚才已经跟您说过了,如果现在要我跟您解释清楚,自从上次到 现在,艾迪特身上有什么东西变样了,那我的确狼狈不堪。但是确实发生了 什么事情,在她身上确实有东西变样了——使我恼火的是,我没有把这东西 找出来。”
“可是这??这变化是怎么表现出来的呢?”开克斯法尔代气喘吁吁他 说道。我发现,康多尔再三请求也没能使他平静下来,他的额头亮晶晶的布 满了汗水。
“怎么表现出来的?当然是从一些小地方,从一些把握不住的小事情上
表现出来的。在做伸屈练习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在反抗我;我还没有开始好好 检查她就已经造反了:‘用不着检查,还是跟原来一样,’而平时她是急不 可耐地等待我的检查结果的。等我建议做一些运动练习的时候,她又说了不 少傻话,什么,‘唉,这也下会有什么用处的’,或者‘做这种训练也不会 有多大进展’。我承认,这些话本身并没什么了不起,无非是脾气恶劣,神 经激奋所致。但是,亲爱的朋友,以前艾迪特从来没有向我说过这样的话。 好吧,说不定也的确只不过是心绪不好??人人都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嗯,没锗吧??病情并没有朝更坏的方面变化?”
“还要我向您人格担保几次?要是真有一丁点恶化的迹象,我作为大夫 一定和您做父亲的同样着急,可是您看见了,我可丝毫也不着急啊。正好相 反,她对我的顶撞一点也没使我不高兴。应该承认,这位小于金比几星期以 前火气大多了,激烈多了,也焦灼不安多了,大概她也给您几个硬钉子碰过。 但是另一方面,这样一种反抗又表示生活意志的某种加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