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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表哥来看?」
安掬乐见躲不住,遂上前一笑。「嗨。」
他瞟了眼杜言陌,那孩子面无表情,或许内心正紧张……他蓦然领会,两人的关系,到底是难以言说的,况且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更加尴尬,讲难听点,还有些龌龊,方才杜言陌的小举止,就充分反应出这点。
他能不介怀天下所有旁人眼光,却独独在乎这个人的。
「打扮成这样……刚差点没认出来,头发剪了?很好看啊!平时见你白T牛仔裤的,搞这麽潮,谈恋爱啦?」
杜言陌即答:「不是。」
「哦。」老师也没追根究底,只问:「你们看哪部?一样?不过你们位置好多了,我们在前面一点的边角。」
时间差不多了,电影开放入场,老师挥个手,回女友那儿去,杜言陌:「走吧。」
他态度很平静,但安掬乐觉察得出,他们之间本来算得上亲密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老远。
就像一般朋友,或者真是表兄弟。
不过安掬乐跟自己「表哥」的互动,从不正常,不能做为参考,他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如何表现,安全起见,离远点吧。
两人进了场,这部是个文艺爱情片,剧情老梗,幸好男演员胴体足够迷人。然而大众取向的片子,免不了女主也卖弄一下,虽没露点,安掬乐没准备,差点噎到爆米花。他怕女人裸体,但这麽多年时尚杂志做下来,倒也渐渐习惯,只要别突然来袭就没事。
他缩向杜言陌那儿,想摸两把讨个平安,一抬眼,却见对方目光完全不在萤光幕上,而在斜前……不知何方。
安掬乐笑了一声,把头慢慢自少年肩上移开。
从头到尾,杜言陌皆没注意到他这般亲近。
电影里,女主角遭受百般波折,被男主误解抛弃,最终罹患血癌,孤独死去,男主发现误会,匆匆赶来,佳人已杳,於是男主在一片凄哀暮色里,一边哭,一边实现当初「我背你走很久很久」的誓言,背著女主前行……完。
呜哇,有够恶俗。安掬乐满身鸡皮疙瘩,电影播毕,灯一亮,惊见厅内好多情侣,偎在那儿哭成一团……是怎样?那男主活该好吗?该珍惜时不珍惜,等人死了背个尸体,有种绕地球一百圈啦,就算这样女主也不会复活,安掬乐想到这儿,爽得简直快高潮。
「我去买咖啡。」说实话,片子怎演,安掬乐後头压根儿没注意看下去。
他注意的,始终是少年注意另一个人的目光。
原打算为电影内容感动,落几滴泪,也许杜言陌就会意识到他了,偏偏片子实在太烂,安掬乐想配合中二一下都没法……不,少年中三了,算一算,这不合伦常的关系,竟也持续快一年。
安掬乐一边乱想一边买完咖啡,走回来。
杜言陌和老师三人在出口处,那老师眼眶红通通地,显见刚才感动得不行,女友在旁握住他手,不知讲了什麽,那老师竟又落泪,安掬乐看见杜言陌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可女朋友早先一步,掏出手帕,给他擦泪。
杜言陌的手不动了,口袋里放了纸巾,安掬乐知道──因为是他塞的,看戏前,他开玩笑说:「我怕我哭,届时给我擦眼泪。」
结果太芭乐了,安掬乐没哭,另一个人倒是哭了。
可惜依然没派上用场。
老师和女友大秀恩爱,安掬乐在这儿只能得见少年背影,不见表情,他忽然想上前把人拉走……但以什麽身分、什麽理由?
杜言陌会不会当他多事?
他站在那儿,一时迷惑,手里的咖啡逐渐降温。
此时,那女生嚷:「嗳,你衣服标签没拆。」
杜言陌一愣,低首窥见外套下襬露出一个标签,女生:「你等等。」她从化妆包里拿出指甲剪,给他外套去标。
牌子很大很有名,再不接触流行都听过,何况上头价码惊人,老师一见,瞪大了眼:「这……哪儿来的?」他知杜言陌家庭情况,也知他秉性,这般价格高昂之物,很难想像他会穿在身上。
杜言陌无从答起,安掬乐上前。「我买给他的。」
三人一愣,安掬乐笑笑。「我妈很疼他,看他身上衣服老是那几件,叫我买好一点的给他。」
「喔……」老师回神,朝杜言陌一笑。「你表哥跟你舅妈,对你真好,这牌子我再喜欢,也舍不得买。」
「……」杜言陌没语,直到老师跟他女友走了,他才问:「衣服,是买的?」
安掬乐:「……」
「头发、鞋子……都是?」
「是。」安掬乐也不瞒了,到这地步,欺骗下去也没意义。
沉默在两人间流淌,杜言陌没多讲,迳自往前走,他们走了很久,走到离开戏院,匆匆掠过繁华,到了捷运站。杜言陌停步,提著手里原先衣物的袋子,进了洗手间,再出来,已换回最先那套。
朴实白T、牛仔裤……好像灰姑娘的魔法,时间一到,一切归於原状。
他把提袋递给安掬乐,後者接下,并没说话。这样就好了,自己先骗了他,何况看足了一天,又拍了照,很够了,可安掬乐终归没忍住,提了一句:「要不……你就拿去吧,反正也不能退了。」
杜言陌一听,神色微变,最终吐出三字:「我不要。」
「喔。」安掬乐只能应了。
不要就不要,又不是第一次不要。
杜言陌沉默了很久,问:「为什麽骗我?」
为什麽……安掬乐迷茫了会,哪有为什麽,想喜欢的人吃好穿暖,漂漂亮亮,人之常情吧?
但少年问的,是为何欺骗。
欺骗代表安掬乐明知他不喜欢,可仍想做。
杜言陌心里头憋得难受,很挣扎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安掬乐倒是乾脆:「想讲什麽就讲,别一脸便秘。」
杜言陌:「……」
安掬乐也不催他,杜言陌见他反应,於是说了:「你答应过我,不会有第二次。」
安掬乐:「……」确实,他答应过了。
仔细推敲自己心态,和送鞋那般纯然的好意不同,这一次,完全出於他个人的情趣和爱好,把少年打扮得花枝招展……
不是为他好。
不是。
安掬乐忽然有点不堪面对这样的自己,只顾留下美好回忆,不慎忘形,直接触动对方雷区,华丽丽引爆。
好丢脸。
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更想消失、更想去死。
他心底一片翻江倒海,脸上却无任何情绪显现,或者过了一个度,仅剩呆滞是唯一反应。他抽离自己,这看在杜言陌眼底,像极了不在乎……是啊,这人一向是这样的,他讨厌就不要,喜欢就去做,自己不该这般在意,可是……
这个人一定从不知道,自己每一次见他之前,都得做足各番准备:不管对方投来什麽,他只管好好去接,不去深想,这样就好。
这样,安掬乐就会开心,他们之间,便不会产生不愉快。
可是……到极限了。
他原想忍,没忘先前曾因鞋子的事,而令两人差点破局。
他努力想成为这个人需要的样子,不愿他看到自己稚龄那面。就像面对讨厌的数学题目,坚持不跳步骤,依序完成──不能急、慢慢来、按部就班,他一直这般告诉自己,可倘若他的忍耐,换来的是不平等的关系或结局,那究竟有何意义?
一面倒的被疼爱……他曾经认为这样就好、这样很好,可如今却觉得疼。
疼得四肢颤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倘若自己和眼前人一样,是一个足够负担自己、回报对方的成年人,是不是就能成熟地一笑置之,甚至乐在其中,不会像现在这般,因年龄差距产生的自卑而痛苦?
他不知道。只有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却不敢──这回终於问了出口:「菊花先生,哪怕一点点,只有一点……你有想过,我跟你是对等的吗?」
安掬乐愣了愣……像是哪儿被猛地拧住,揪转拉扯,使他脱口:「我跟你,怎麽会对等。」
对等?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人,便是注定只能伏在地上仰望了,情感的比重压根儿不成正比,哪来对等。
一阵沉默,唯独捷运离站的哔哔声,两度响起。
「嗯,我想也是。」杜言陌深呼吸,面无表情。「我知道了。」
安掬乐晓得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无力解释。
他敛目。解释什麽?这是事实,难不成他要哭著告白我爱你你不爱我所以我们不对等?但在单恋的情况下,纯粹只会造成别人的困扰吧?尤其他们的关系,又如此地非比寻常。
国中生、大人。
十三岁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