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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行。”秦韶嘴里含着鸭肉块摇筷子:“这次不能住,烟台那头忙,我今天来看看,你们都挺好我就回了。”
韩耀叼着烟道:“能多忙,你安心住着,我跟洪辰说一声。”
“别介。”秦韶摇头,道:“烟台那边儿真太忙了,我得回去。”末了还一本正经加了句:“洪辰都急哭了。我不能扔了他不管。”
张杨一怔,脑海中立刻显现出洪辰不堪工作重负,伏在地上无声流泪的场景,觉得这真是太可怜了。忙道:“那啥,好吧,我不留你了。正事不能耽误。腱子肉吃着好不?好就行,咱包几斤带回去。回去帮给洪哥带好儿,让他放宽心,啊。”
韩耀:“……”
在馆子边吃边聊,喝了四两酒,晃神工夫就过了晌午。期间韩耀低声跟秦韶谈了烟草进货的问题。
北方一带的市场已经趋近饱和,外国烟的价格一降再降,虽然仍有利可图,而且韩耀之下也有几个固定的大批量买家进货,但贩卖走私烟不如从前有赚头,照现在的势头也能料想未来更低迷,所以这买卖也无需紧抓着不放。韩耀早也想把这一脚烂泥咔叱干净,正好趁现在最后捞一把,以后就逐渐收了这生意。
韩耀的意思是,再从汕头上三五回货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再是什么行情再看。总之近期肯定是要彻底停货。秦韶一直负责进货送货,停货自然得告诉他。
这事儿也不好在外头多谈,韩耀三两句说完之后,秦韶只嗯了声表示明白,俩人便再不提。
吃饱喝足,秦韶腆着肚腩喝茶,忽然记起事儿来,低头翻挎包,掏出一个黑色方块递给张杨,说是给他带的。
张杨接过来前后翻看,撕开粘口,登时愣了。是一台黑色的珠江相机。
他紧忙推回去,说不要不要。
再好的朋友,张杨也实在不好意思接连收别人的礼物。秦韶给他送手表的情还不知道怎么还,这次又是相机这老贵的东西。就算知道秦韶是真对他好,张杨拿着也觉得烫手。
秦韶却还像上回一样非让他拿着,说啥都得送出去不然就撒泼打滚,最后干脆往张杨怀里一扔,说你再不要我现在就走了,你要还我就撒丫子撵大卡车吧,我看你能撵上不。说着拎包作势要走。
张杨没办法,只得收下,认真道了谢。
秦韶这下乐了,坐回去开始教张杨怎么换胶卷,怎么调远近焦。
俩人凑在一处捅咕,研究着研究着,张杨还试着给门边的小土狗拍了两张照片,觉得自己拿着相机拍照片确实挺有意思。
他还突袭似的对准韩耀猛地按快门,咔嚓一声带着闪光灯,把韩耀照的一哆嗦,白酒再次撒一裤裆。狗熊当时就怒了,呲牙嚎了一声,低头用手抹裤子。
傍晚回家具店,秦韶拎着大包的牛肉说要回去了,以后有空再来。张杨送他到货车边上,忽然道:“小韶,拍张照片再回去吧。”
秦韶点头:“行啊。”说着甩上已经的打开的车门。
俩人回到店门前,韩耀不知道哪儿去了,估计是急着换裤子猫进里屋了。张杨张望半晌没找见,秦韶道:“你给我拍,我站招牌下面行不?”
“好吧。”
张杨退到马路牙子上,单手将相机举在眼前,对准秦韶,另一手在身前朝地上指:“往前点儿,嗯对。”
秦韶一胳膊插腰,岔着腿站在店牌下,扬起嘴角,下颌微微抬起,带着年轻人的轻狂和率真。
热乎乎的小风吹,掀起干燥石砖路上一阵尘烟。刮过伪满旧楼和新商铺,石砖铺的老马路,掉漆的电车,施工的民宅工地,沙土在路人面前打着卷。
秦韶眯起眼睛,说:“快拍。”
l 张杨按下快门,咔嚓。
时光就这样定格在一九八六年夏天的黄昏,定格在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定格在这个新旧交替的、蓬勃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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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QwQ
44孵鸡崽儿
六月柳动好风生;新蝉第一声。
年初五场大雪下得厚重殷实;开春化成水滋润大地,到了夏季万物都愈发生机盎然。
四条街大院儿的篱笆墙爬满了牵牛花和黄花藤;朝阳未起时沾满露水,带着香味儿。李子树和葡萄花开花谢,又要开始挂果了。
屋檐下泥窝的两只家燕在院落上方轻快的盘旋飞舞,捕捉蝇虫,结果还不到一刻钟就双双依偎在电线上。家燕的小脸蛋上带着一抹粉红,互相磨蹭,全然忘了它们刚出壳没几天的第二窝小崽儿正喳喳叫着要吃食儿。
这窝燕子去年新成家,不会过日子;巢筑的特别浅,五只小燕崽儿孵出来就挤成一坨,恨不得一个摞到另一个身上,冷不丁就扑棱着掉下来。韩耀早上扫院子总得帮着捡起来放回去,后来实在没耐性了,就要把燕窝掏空都烧了吃肉。
张杨一看韩耀那嘴脸就是说到做到的,赶紧用干草搅了把泥巴给燕子家重新扣上一圈碗口状的外沿,又剪开软乎的碎布条铺进去,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丢孩子”的事儿。
张母邮寄的家信和包裹收到了,包裹里是各种菜干和两大捆旱烟叶,几件手缝的夏天穿的褂子。家信中说,让张杨把这些东西分给同事朋友,又照例提到一句老儿子现在有没有对象,最后说今年地不旱,下籽也早,苞米苗儿出得挺好,已经窜起挺高一截了。
瑞雪兆丰年,张杨过滤掉对象那句换,高兴地想,今年年成肯定错不了。
四条街大院儿月亮门里的菜园子也早已拾掇立整了。
张杨骨子里带来的对于田地和家的重视,纵然现在他在省城有工作,不再是种地农民,但这个家一年四季该有哪些事物,都要一一准备。菜园子尤其重视,哪怕只巴掌大的一块地,一年到头春耕夏长也要按照规律侍弄好,不然他就觉着日子没过好,没过踏实。
今年的菜籽都是用得从祈盘屯带回来的纯农村种子,张母年年从自家菜地收来晒干等着来年再种,小老太太听韩耀说他们家院子里有地,就给包了一些。
月亮门后的垄沟从东墙溜直的趟到西墙,香菜、大葱、白菜夹着竹竿架起的豆角和西红柿蔓子,韩耀闲着没事儿栽的这些秧,如今长起来有半人高,有些小柿子球甚至泛红了,桃酥天天上园子里寻么,逮着就用爪捧着啃一口,隔三差五就得糟践俩熟柿子。
而且张杨还真跟年初打算的那样,到郊区鸡场买了五十只种鸡蛋回来,要孵一窝小鸡崽儿养。
农村人家一般在夏天孵小鸡,如此到了天寒地冻时,鸡崽经过半年也壮实了,不会冻死。孵鸡蛋需把炕角烧热乎,下边垫一层厚棉垫儿,摆放好受仔的种鸡蛋,再在上面盖一层薄棉垫儿。
这是门技术活,需要耐心和精力,烧炕得把握住分寸不烫不凉,鸡蛋得定时翻个儿,放风,做到如同真有母鸡照顾一样,鸡崽儿出壳几率才更大。然而即便这么精心,小鸡也未必全能出壳。
张杨整天在剧团学戏,时不时还有演出,孵上蛋之后就没时间管,只有晚上回家能看一眼这窝小宝贝儿。家里统共俩人一猫,桃酥不把鸡蛋全挠碎就好不错,于是“母鸡”的身份落在韩狗熊头上。韩耀开始了每天往返在家具店和四条街,重复烧炕,翻鸡蛋,掀被盖被,提防家贼桃太后的生活。
狗熊对此时常表示不胜心烦,三天两头叫嚣:“操,孵个毛啊,上郊边子抓十只成鸡不完事儿了!”然后端起鸡蛋窝就要扔灶坑里烤毛蛋吃。
张杨对于韩耀的行为也是烦不胜烦,某天终于忍不住了,抢回鸡蛋放回炕角,道:“别家的成鸡抓回来你知道身上有没有瘟病,下蛋笨鸡现在哪有人卖,都是有毛病才扔出来换钱。你不愿意翻就烤了,我买两只成鸡回来,生出来鸡蛋全归你吃啊。”
韩耀于是不吭声了,一大只狗熊窝在炕上喘粗l气。
张杨生气,接着又觉得无奈又想笑,站在堂屋看了韩耀两眼,转身找到去年买的鬼子红在蛋壳上标上号码,让韩耀按号翻蛋,以免他粗心忘了哪只。然后凑到韩耀身边,推推他:“哥。”
韩耀闭着眼睛不吱声。
张杨从棉垫里掏出一枚红皮鸡蛋贴在他脸上,韩耀皱眉:“拿走。”
“你看看,哥,你看。”张杨把鸡蛋举在窗前阳光下,韩耀睁眼,“看啥。”
“小鸡崽儿在动。”张杨笑着说。
阳光穿透薄薄的蛋壳,透光之下,能隐约看到流动的液体,一小只团子动了动,使劲儿一翻,调了个位置,韩耀眯眼细看,甚至看见小小的喙在咂巴。
张杨说:“已经长全了,没几天就出壳了。哥,你再坚持两天行不。现在烧了多可惜啊。”
韩耀瞅着鸡蛋,良久,哼了声表示那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