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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第五宿,张杨实在挺不了了。他觉得,既然躺下也睡不着,瞎想事情还烦得慌,不如干点儿活。于是——
快过年了,得赶紧给爸妈写信汇钱。
屋里得扫尘擦灰。
趁雪化之前把院子扫出来。
墙角耗子洞全堵上,让你们丫的跑。
墙上和顶棚报纸都黄了,全糊新的,亮亮堂堂像个过年样子。
诶呦我去,这耗子还他妈在上头絮窝了……
就在这天半夜,韩耀从常州回到省城,跟老袁确定了来年跑买卖的时间和地方后,坐彻夜的拉脚三轮车回城南。
他钻过大水泥管子,抬头一看,屋里竟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窗上的霜花变得暖盈盈,韩耀笑着摇头,心说小崽子大晚上的还不睡觉,这是知道我要回家啊……
可是当他走到门边时,却听到屋里传来 “扑哧”“扑哧”的诡异声音。
韩耀一听这动静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唯一反应就是家里进来人了!
卧槽小孩儿就自己个在家啊!
大惊之下,韩耀撸袖子抬腿上去一脚踹烂木门,登时就冲进去喊:“张杨!!!”
屋里一片狼藉,张杨拎着铁钎子攀在大立柜上,见是韩耀,立刻大笑着蹿下地跑过去,“哥,你回来啦!”
“你……”韩耀看着他身后地面上的血,后背冷汗哗哗往下淌,扳住他肩膀问:“你没事吧?卧槽咱家这是咋的了?这他妈谁的血啊这是!?”
张杨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挣开他道:“没事没事,哥,我这不是打扫卫生么。”说着,他伸直胳膊用铁钎在千疮百孔的顶棚报纸上划出一道大缝,然后成片成片的黑色物体顷刻间倾卸了满地,吧唧吧唧砸在水泥地上,立柜上,炕沿上,窗台上,桃酥的脑袋上,毛烘烘铺的满地都是,有的仰着一动不动,有的还痛苦的抽搐两下,蹬个腿儿什么的。
张杨穿起一只递到韩耀面前,炫耀:“看!都是我捅的!”
一箭穿心的胖老鼠痉挛着朝韩耀伸出前爪:“吱……”
韩耀:“……”
17韩耀的礼物
韩耀看着屠杀现场似的家,满屋满地的死耗子,黑血和屎粒,愣是气乐了,抡胳膊在张杨后脑勺上扇了两巴掌,狠骂一顿给他长记性。
俩人用整个后半夜的时间捡耗子,擦血迹,扫老鼠屎,从桃酥嘴里抢饭,一趟趟往院里空地上倒动,大锅烧热醋浇地消毒,最后用装煤渣的大口袋运到南墙外的大荒地里,跟柴火堆在一起焚烧。
空旷的雪地里,寒风呼啸,卷着雪末和枯草叶子刮在老树干上。韩耀用铁锨铲出一片圆形的冻土,把木头和苞米棒子铺搭在满登登的大麻袋周围,划燃两根火柴随手抛进去,看明黄的火苗渐渐漫延,上升。
张杨站在边上看,两手拢进袖子里,火堆把他鼻息喷出的冷雾清晰映在夜晚的空气里。
韩耀蹙着眉头往里踢柴火,给小孩儿脑瓜顶罩上衣领子,“以后不能再这么干,听见没有?”
张杨不吭声,低着头吸鼻涕。
韩耀大手在他后脖颈使劲按了把,把人夹在臂弯里挡住浓烟和鹅毛雪,迈开大步朝胡同里走,张杨跟着一溜烟小跑,颠儿颠儿的直跄步。
回到家,屋里一股子醋味儿也放出去了,俩人把破裂的顶棚用新报纸重新糊好,引热火墙和土炕,又烧水好好洗刷一边身体,等规整好家里的一切之后,前院人家养的公鸡已经打过三遍鸣了,天边儿也隐约泛起的鱼肚白。
韩耀在火车上颠簸的半死不活,回家还遭遇这么个事儿,几乎就等于两天两夜没合眼。他随手擦干身上的水,也顾不上头发还湿着就光膀子躺进被窝里,解脱般叹了口气,刚闭上眼睛准备补觉,就感觉张杨蔫声不语跟着钻了进来。
张杨也光着上身,脊背干净滑腻,还直往下淌水珠,韩耀习惯性展臂搭住他,低声道:“你别睡了,咱俩一会儿都起不来,耽误你上课。”
“不耽误。”张杨把脸埋进叠起来的棉衣里,含糊不清道:“老爷子给放年假,从明天开始……”
“是么。”韩耀翻身侧躺,把被扯到肩膀上头盖好,“放到初几?”
“正月十六。”
“嗯。挺好。”
“哥。”张杨从棉衣枕头里露出小半边侧脸,“这次出门顺利么?”
“顺利。”韩耀在常州马不停蹄的奔走,坐火车上几乎就没合过眼。他实在乏了,眼睛也不睁,半晌后才从喉咙里微微震动出沉哑的声音:“跟厂家讲好价钱了,出正月开始倒货。”
张杨点点头,鼻头轻蹭过韩耀的鼻梁,也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工夫就打起小呼。
连着四五宿,俩人总算都睡上踏实觉了。
跟韩耀睡在一起,张杨就跟有了仰仗似的,前几天脑袋里乱窜的事情都消散了,一直睡到下午五点,连梦都没做。
韩耀没张杨那么嗜睡,也是常年卸车皮锻炼出来的好体格,不管多乏累,睡上四五个小时就能缓过来,掀被下地照样精神抖擞。
张杨睡觉的这一下午时间,他到南墙荒地拉回十几趟玉米杆和柴火枝儿,去粮油店买回五斤醋,在屋里屋外又掸了一边消毒,还在院里重新钉了个结实的后门板,双扣锁,铁条楔进去的大锁头,下边再按上横木门闩,门轴跟门框紧紧嵌在一起,踹上七|八脚也纹丝不动。
把这些活都做完,日头才不过稍稍偏西,韩耀无所事事的坐在炕上给桃酥挠肚皮,目光扫过矮桌上的行李包,这才想起来,包里还装着给小孩儿从常州带回来的礼物。
南方经济比北方发展的更快,各方面跟北方都不太一样。韩耀在常州呆了不过一天时间,触目的建筑也好,行人也好,都带着跟北方截然不同的气质,无论是穿着,语言还是想法,都更多姿多彩,也显得更富裕。跟厂家谈好订货价钱之后,老袁说要去商店买点儿时新货回去卖钱,韩耀没地方呆着,只能跟他一起去,正好逛一逛,也给张杨买些东西。
商店里的货品琳琅满目,比之省城的二商店还丰富不少,里面顾客不少,有些时髦的妇女还烫了高刘海,甚至还能看见外国人。
服装区挂着的大衣各式各样,有些里头添的棉花和鸭绒,很厚也很软和。张杨的两件冬衣是家里缝了又补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里衬用碎布头绷在一起,连块完整的布都算不上,棉花从开线口往外漏,里面剩下的只有薄薄一层,风雪一刮直接能透到身上,湿冷冰凉。
当韩耀看见挂在墙上的墨蓝色羊绒厚大衣,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件衣服小孩儿穿上正好。过年了,好歹得有一件像样的新衣裳。
售货员是个中年女人,脖子上挂着绳尺,瞥了眼韩耀身上灰突突的破夹克和臂弯里挎着的脏行李包,脸上的堆笑立刻垮了,皱起眉头往后斜身,随口哼道:“四百块钱一分不讲,不买赶紧走。”
韩耀知道自己穿着寒酸让人瞧不起,他习惯了,也不在乎这些,仰头端详那件大衣。
真是太好看了,就像是给张杨量身做的。小孩儿穿上它之后,肯定比城里人更像城里人。
售货员把韩耀边上的衣服往里撤,生怕沾上脏东西,边不耐烦催促:“买不买,你买不买?”
“我买”这两个字,韩耀想说却说不出。
他来时就拿了一百块钱,觉得这些钱都要顶天了,买啥还买不起啊,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南方的消费,大商店里的东西比省城高出不止三四倍。买票吃饭虽说都是老袁消费,但内抠搜劲儿,韩耀指望他就得饿死,到底还得掏腰包管自己的饱饭。一天多下来,身上还剩八十块钱,连这衣服的一条袖子都买不回来。
虽然知道买不起,可韩耀还是忍不住问:“八十,能卖给我么?我身上只有这么多。”
售货员跟听笑话似的从鼻孔里嗤出一声气,连话都懒得答,坐下朝门外招呼生意。
韩耀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老袁睁着老鼠眼四处撒么,搜罗回一堆大包小包。一上午把整个商场溜达完,韩耀发现,所有商品里,他能支付得起,张杨又有可能喜欢的只有一样——一盒五百枚的拼图。
卖儿童小玩具的老板很热情,用带着常州味儿的普通话说,“小孩都喜欢玩。”
韩耀将信将疑:“这东西好玩?”
“好玩!我家孩子就喜欢,自己坐在家里能研究一下午!”老板笑容满面的帮他展开图纸,上面四个狗崽并排趴着,小眼珠耷拉下来,憨态可掬。“你看这,就按照图来拼,慢慢琢磨比照,既能让小孩动脑,又能培养他在一件事情上的钻研精神,还有实在的作用,他玩这个就不闹人了,你做事安静,哈哈哈!”
老板道:“这东西卖得好,只剩这一盒。你要是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