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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杨毫无表情,显然不想跟他废话。
过了一会儿,张杨做完手里最后一截肠衣,还是忍不住叹气说:“现在菜也贵,肉也贵,要是没钱的人在城里根本没法儿活。还好我爸我妈在屯里有地有房,也有脸面,吃喝不愁,今年连农业税都免了,诶对,我跟你说过没有?前几年公路不是通了么,今年祈盘抽签抽到了‘小康村’,又按自来水又按路灯!现如今到哪一提起农村户口肯定有好政策,真是……活了这么些年,农村反而强过市里了。”
韩耀左右瞅瞅,看四下没人,特别没素质的赶紧把烟头捻灭扔进花坛里,道:“现在惠农政策好,我前几天琢磨个事儿,正好今天跟你说。”
张杨拿起布巾简单擦了擦手,“说吧。”
“你爸妈岁数大了,再种地,身体恐怕负担不起。”韩耀缓声说:“趁政策正好的热乎劲儿,让他们在屯子里开个小超市吧,进货上货咱们来弄,让你老姨家的儿子来帮忙,你爸妈歇一歇,松快儿两年。”
韩耀觉得,终于农村人都富起来了,腰包有钱没处花,也不会花。乡下市场需求大,东西却少,开超市盈利肯定多。他一拍张杨的膝盖,合计道:“再者还有,我听说那个什么小康村儿,晚上组织乡民扭大秧歌唱二人转还给补贴,咱们留一块空地,天天喇叭一放,这钱也到手了不是?”
张杨坐着听他讲完,若有所思:“……想法真挺好,可行,但是我爹妈未必愿意,先不提吧,俩人还能干动,也爱干地里活儿,不让他们干兴许还生气。等以后身子骨真不硬实了再说吧。”
韩耀无所谓的事儿,随意笑了笑,说:“成,随便你们家。”
张杨低头收拾瓷盆和调料盒,忽然再次抬头,凑近韩耀,道:“等等,哥们儿,你这个提议让我想起一个事儿,咱们也来正经商量商量。”
韩耀挑眉:“啥?”
张杨严肃道:“还记得当年我曾经说过的么,结合到今年猪肉价极贵……”
韩耀使劲回忆“当年”他什么提议来着,无从想起所以完全记不得了啊这……
张杨:“用水泥和钢筋,再买一批砖,回乡下建一整排猪舍的事儿啊!”
张杨急了,喋喋不休:“当时我劝你养猪你不干,少赚多少钱?!悔死你我告诉你!吴春荣还记着不?我内发小儿,爱人是养猪专业户,现在她儿子光是卖种猪一年就赚多少钱啊!咱就去他们那儿进购种猪……”
“……”韩耀一言不发,抬起屁股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是张杨经过慎重考虑后得出的养猪提议就这样再一次被无情扼杀了。
培养儿子的人生任务告一段落,而后的生活几乎每天都只有上班和晒阳,时不时掐一场架,韩耀为了见儿子,终于真正学会用电脑了,申请个QQ号加了公司的群,天天隐身盯着群里的员工闲扯皮,消磨闲淡的时光。这样的日子充实也平淡,只是一旦久了会觉得一成不变,无趣。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有那么多的事情想要去做,却没时间做,现在大把大把的时间如同从钟表盘里掐出来捏在手心,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该做点儿啥好,闲暇大多只用来放空,用来回忆往昔。
俩人闲得慌够呛了,最后思前想后做出决定,各自把工作安排安排,给苏城去了电话,收拾个包一拎,启程去了北京探望老友。
陈叔早在九八年就去世了,那年苏城和云姐还回来过省城一次,只呆了一天,大家伙儿多年后再相聚,眼中的彼此都没怎么变,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云姐哭的停不住,几个老爷们儿也高兴的喝了不少酒。当天两口子没过夜就坐晚上的车回去北京,说是那边的事情不少,新新也得照顾着。下午临去车站之前在市里转悠一圈,发现从小住到大的省城什么都变了,变好变富裕了,只是几乎找不见从前的影子。
再后来,张杨有几次出差赶得正是地方,也匆匆见过几面,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叙叙旧,又紧忙紧赶的离开了;韩耀倒是特意去他们家探望,他这人说忙就忙,说闲比谁都闲,住上三五天不成问题,到合德茶楼品茶听戏,或者在苏城家呆着。
苏家搬走时新新还小,对省城没有丝毫记忆,也不认得张杨,却跟韩耀混得熟,还从房间拿出张杨给缝的大熊布偶,小跑到韩耀身边,用手指戳胸背上的字,笑嘻嘻对韩耀说:“韩大舅!”
韩耀抱起她问:“知道谁给你缝的玩具么?”
苏新摇摇头,小羊角辫晃来晃去。
韩耀告诉她,是张舅舅给缝的,他没来,以后总能见着,他跟你爹妈可好了,你才有我俩巴掌大那前儿,他天天抱着你亲,喜欢你。
四十多岁的苏城还是那么瘦,依然爱笑,这一点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然而眼角已经刻了深纹,显得老了。云姐还是漂亮,而且变得非常时尚,还开了个京剧创意造型摄影工作室,专门为喜欢戏装扮相的拍艺术照,体验身在剧中的别样感受。还别说,好这一口儿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云姐不唱戏也不教学生,搞这么一门生意搞得有声有色。新新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还很有个性,对张杨有些生分,但今年再看到韩耀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得乐,照例拿出那个韩大舅的狗熊布偶。
大家坐着喝茶说话,听说张杨评上副团长的事儿,苏城攥着张杨的手腕儿,大笑着说:“你行啊!真行!能耐!”
张杨开玩笑道:“你也能耐,都混首都了还不能耐么?”
“我……不成了。”苏城摇了摇头,笑叹,“我不比你!”
张杨按住他的肩,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他是明白苏城的,“我不比你”四个字,不是因为比不过自己而不甘心,只是不甘他的人生没能走到该有的高度,苏城是个要强的人,从打唱戏以来就奔着脱离野场子而努力,可是天不遂人愿,努力到四五十岁,唱的再响做的再大,终究还是野场子。
不过,张杨想,苏城说到底是有福的人,理想和生活,原本就是不能兼得的两码事。理想仍然遥不可及,至少他的生活可以安逸富足。
他们在北京住了一星期,挨个名声景点和有名的地方玩儿个遍,吃老北京的特色美食,找好茶庄买了上好铁观音,那茶把张杨稀罕的,真是好货,往茶盘里一扔,脆响。然后去了新新读研的大学,正好赶上有活动,新新站在台上了一段《白蛇传》。
张杨在下边看,奇道:“呦!真不错,跟云姐学的?”
“嗯呐,她遗传他妈,嗓子好,啥都好。”苏城笑骂了句,“不整性学,白瞎了,小姑娘一个,跟我说她以后要考古去!”
众人都笑了,韩耀道:“她这代的孩子想法多,她喜欢就随她去。”
苏城道:“他妈也这么说的,随她了,这不都念研究生了么。”
张杨在苏城家住上就不愿意走,奈何张容寒假回家过春节,再不回去,儿子下了飞机找不见爹妈也进不来家门,这可咋办,只得恋恋不舍的回了省城,约好有空一定再聚,我们不来你们就回去嘛!
张容大年过完,开春上学,前脚刚飞走,俩人后脚就紧着合计了起来,上哪旅游好呐?
——京城半月游的高兴劲儿把这俩人出去旅游的兴头给彻底勾搭起来了。
韩耀想的开了,晚上跟张杨靠在一块儿看电视,说:“你说咱俩小半辈子都过了,一直忙忙叨叨的,每天也没多少时间好好在一起,眼看着离后半辈子不远了,好不容易把崽子供成出息人,趁现在咱还经得住折腾,必须得出去享受享受。”
张杨让他一说,怔了怔,叹道:“还真是。没成想特意出去不为工作只为了玩儿是这么得劲儿的一件事,活了半辈子到今天才尝到这滋味儿。以前年轻没条件,后来有条件有钱了时间又凑不到一起去……”
他们俩,以前不是你出差谈生意,就是我贪黑排练演出,偶尔俩人都没事儿忙活,还得顾忌到儿子。总算啊!眼看着总算是到头了。正好张杨的职称也评下来了,往后不用费神费力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申请报告荣誉之类,提前跟剧团约请个长假,到时候韩耀安排安排公司的事情,可得好好走一走看一看。
张杨问:“想好去哪了么?”
“你决定呗。”韩耀用遥控器换台,答道。
“那我可得想想。”张杨笑道,说着也来了兴致,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中国地图,是有一次出去吃饭,饭店门口搞促销赠送的。地图展开在两个人面前,张杨调整了舒服的位置,倚靠在枕头里,“咱俩一块儿看。”
韩耀翻出油性笔,觉得哪儿好就画个圈,张杨在那儿嘀嘀咕咕,讨论的成来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