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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是,你爸拿桃酥当娃养活。”张杨洗干净毛巾,回忆起从前往事竟一发不可收拾,忽然笑了起来,说:“你爸啊,认识桃酥比认识我都早,我第一眼瞧见桃酥它都挺长了,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截长度,“那时候也一样,穷的叮当响,我俩每天偷苞米填肚皮,哪来的粮食喂猫呢,桃酥就出去抓耗子,抽冷子一次还往炕上叼,血乎刺啦,他妈的我成天得跟在它屁股后面收拾。”
“你跟我爸哪年认识的?”张容静静地听,忽然问。
“我们啊……应该是,八四年。”张杨坐在浴缸边缘回想。
“到现在03年,桃酥至少二十岁了。”
张容挠了挠桃酥的肚子,惹得它眯着碧绿的眼睛喵了一声。
他也恍惚记得,从幼年有记忆起,桃酥就存在了。他在一年年长大,而桃酥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冷淡的,毛茸茸的,高兴了会喵一声,一跃跳上冰箱门框对它而言是极简单轻松的一件事,每天晚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它就悄无声息钻进了你的被窝。现下仔细算来,桃酥的岁数竟比他还大。
“可不是,成了老猫了。也算它有福,有几只吃耗子长大的猫能活过十岁的,桃酥属于猫界的老太太,估计都当祖奶奶了。”张杨说着就笑了,像是记起从前有趣儿的事情,对张容说:“儿子,诶,那时候还没有你呢,咱家住在大院儿,我才二十多岁啊,当时我可纳闷儿了,就问你爸,桃酥怎么不生崽儿呢?”
张容坐直了看他:“对啊,为什么?”
“你爸说咋不生,就是不在家生而已!然后我观察它还真是,一到夏天就总也不见影儿,过一段时间回来就不再走了,该干嘛干嘛,就是比离家之前瘦了不少。有一回我和你爹在墙边扒白菜,亲眼瞅见桃酥顺别人家墙根儿底下走过去,身后跟了五六只猫崽子,啥颜色的都有,可能养到断奶就不管了吧。”
“啊?”张容皱着鼻子,显然对这种行为不太赞成,“怎么不要了,好歹是自己生的,要是都领家里来多好,咱们养着,夏天在石砖地上躺厚厚一层猫,壮观。”
张杨微微摇头,“长大就得自立,自己生活,桃酥估计也明白,领回家我们也养活不起,不如早点儿让崽子学会生存,想往哪走就往哪走,自自在在的,谁也不拖累谁。”
张容举着花洒往桃酥身上冲水,哼道:“猫哪能想这么多。”
“喵。”桃酥在盆里蹲了一会儿,迈出去使劲甩干身上的水滴,钻进了旁边给它预备的毛巾里。
张杨笑了笑,对站起来去拿吹风机的张容说,“抱到电暖气边儿给它擦,以后有工夫抱她出去溜达溜达,咱家搬上楼房,可把它憋屈坏了。我跟你爸想领它出去还没时间。”
张容眼也不抬,应声:“嗯,知道了。”
然而当年直到张容中考之后出了成绩,确定是以踩电门的分数考上了一类高中之后,他才真正有时间抱桃酥到楼下的小花园里走一走,将它放在秋千上让它玩一会儿。此前,桃酥的生活跟住进这间房后几近没什么不同,只能踩着猫步顺着为它定制的小楼梯踱步到窗台上,蜷成一团,从八楼往下看方块大的草坪,火柴棍般渺小的树。
连花园秋千也只不过荡了三四次而已,之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某天早上,韩耀起床按照十几年的习惯,照例想去摸摸桃酥的肚皮,帮它梳理皮毛。桃酥没去舔韩耀的手,安静的团在阳台边靠近落地窗的窝里,保持睡觉的蜷缩姿势,已经凉了。
那天张容在泪眼婆娑中,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呜咽,看见父亲的眼泪。
那天也是他们三个人第一次真正面对离别,面对亲人彻底离去,走向生命的彼岸。
张容去按父亲的肩,低声安慰:“爸,别哭了,别哭了。”
张杨蓦地无比后悔,韩耀一定也在后悔。二十年是猫的一辈子,他们以为给它吃饱,买这样那样的东西就是好,是喜欢。其实根本没能带给桃酥丝毫它想要的,惦记的,而事实上他们心里又明知道它想,明知道它惦记,可恨他们就是不当回事。直到它走了才想起如此多,都是它活着时他们不曾记挂考虑的“小事儿”,譬如想不想走出这间封闭的房子里,想不想顺着排风扇跳到楼下玩上一天,想不想站在墙头上吹风,想不想……
谁也没想到竟这么快,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对它好,没想过该怎么对它好,现在什么都不赶趟了。
他们把它埋在二道河子的野花田里,那里有猫喜欢的关于自由的一切。
老槐树伸张干枯的枝桠朝向天空,渴望一片云彩愿意落在它怀抱里。韩耀坐在丛生杂草中,不断回想他人生的曾经,只有桃酥陪伴的最寒冷、黑暗的冬天。
以及冰消雪融之后,桃酥环绕在他腿边的每一天。
85小番外·韩耀家的灾难
桃酥没有了;家里的氛围气儿多长时间都缓不过来。就好像最亲近的家人西行了,一去不返了;冷不丁的心里说什么就是转不出这个劲;如同有矬子慢慢儿磨人的肺腑;钝痛。平时有事情做忙叨起来暂时不会去想;然而一旦到了无事可做的时候;周遭安静下来,眼前就会过电影般一幕一幕的掠过,回忆曾经它还在的时候,家里是什么样的;他们之间怎么相处;它最喜欢什么;最爱做哪些事;要是当时再对它好一些;这件事上如果也站在它的角度考虑,让它高兴,那该多好……每一个细节都前所未有的清晰,扎得人心疼。
想着想着,就觉得身边缺了个口,这口子裂了就是裂了,再拿什么都弥补不上。
还是那句话——
虽然在旁人看来,他们家不过是死了一只猫而已。
然而在韩耀一家心里,桃酥不仅是一只猫的意义。
然而离别是人生在世的必然经历,人也好动物也好,哪怕一棵树也终有枯死的那天,而活着的人,终究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想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也能得到释然,随着时间渐久,感情平复,也就不怎么难受了。张容把给桃酥的家具都规整进自己房间里,桃酥的猫窝也是,饭盆水碗让张杨刷的干干净净,摆在碗柜最底层,以后都不再拿出来了。
那以后,韩耀说:“以后咱家除了花草什么都不养,岁数大了,精神上实在受不住,啥玩意儿养到有感情,万一再不声不响的生点儿病,或者死了,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结果第二天张容一上学,秦韶兴冲冲就来敲门,进屋劈头盖脸就道:“我外甥上学去了?大哥张杨你们都甭难受了啊,瞅瞅,瞅瞅!我给你们家弄了只兔子!”
韩耀:“……”
张杨:“……”
秦韶说马上还外地的干活儿,就不搁你们家吃早饭了,完后撂下兔笼子撒丫子跑了。留了只白底黑花的毛球缩在笼子一角,傻呆呆的仰头盯着看,把韩耀和张杨看得措手不及,看得彻底懵圈。
韩耀给洪辰去电表示他们家是真忒么不想要这兔子!不光是兔子,啥活物都不准备再养活了。
洪辰也很无奈,“他主要是考虑他外甥,怕猫没了心里咯噔难受,所以给他弄了个新宠物,还是前段时间从欧洲倒动货,他跟着一堆儿偷运回来的,唉,按理说非典闹得这么严重实在是不应该……不过真是费了挺大劲,要是送回我这儿,小韶心里该怎么想?你就让张杨当鸡鸭鹅养活呗,大了一刀宰掉吃肉。”
韩耀犹豫的打量张杨手心里捧着的兔子,毛茸茸一小团,偶尔耸耸鼻子,长耳朵贴在背上,柔软温驯,人畜无害。
张杨叹了口气,点点头,韩耀也只能对电话说:“好吧。”
紧接着挨排的,他们家从此就因为这兔子倒了血霉,遭了灾了。
乍一开始,这只毛球跟所有普通兔子一样,每天缩在笼子里不停的吃草,吃草。也许因为光吃不动,它长得很快,小笼子变成纸壳箱,再变成大笼子,总共还不到三个月,直到大笼子也装不下它,张杨只好把它放出来让它在屋里随便跑。
罪恶的根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只兔子脱离禁锢后仍飞速成长,尼玛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韩耀发现它拉出来的粪蛋居然大到跟药店卖的开胃大山楂丸一模一样。而且它非常能吃,要不是家里在农村有大棚,张杨就得下血本花巨资给它买菜吃。
它还无所不吃,家里的电热毯,电插排的线被她咬成一截一截,拖鞋转圈啃出参差不齐的花边,沙发腿也里出外进的全是豁口。它还上床上桌偷饭吃,偷水果,甚至偷吃餐巾纸,巨大肥胖的身体蠕动蠕动竟然一跃也能跳起半米多高。
有一次韩耀站在电视前看股票,调台时就觉得遥控器好像不太对,到底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