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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张容显得十分不高兴了,将遥控器扔在茶几上,咣当一声。
晚间新闻还在播报非典最新情况,女主播神情严肃,指出科学家认为病毒可能源于野生动物,前阶段的研究发现,广东的一部分野生动物体内存在病毒抗体,它们非常有可能是病毒载体,人类通过食用感染了动物携带的病毒,过程中可能存在变异。而后切入一段录像对其进行了详细解释。
客厅充斥着新闻报道,闹哄哄使人心烦气躁,洪辰干站在客厅中央,盯着电视屏幕想不出该怎么给张容说才好,最后实在无言以对,只得陪着笑脸说:“不急,大爷晚上催催他们,从祈盘回省城还不快么,小半天都用不上。”
然而洪辰虽然嘴上这么说了,之后却一直没有往祈盘屯去电话的意思,当晚哄得张容回房间睡觉,第二天一睁眼人就出门去公司了,留下孤零零的张容一个人吃餐桌上用盘子扣着的早饭。
想到大爷像是在刻意躲他,瞪着面前碗里的豆浆,张容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父亲们既见不到面又不和他联系,隔三差五一条短信咸不咸淡不淡的全是废话,现在家也回不去屋,大爷一问三不知,连推带躲的,还有在旅馆那晚瞒着他故意不让他听的对话……
张容扔了筷子回房取出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到客厅沙发坐下,一手摸到遥控器调小电视音量,拨了韩耀的号码。
这一次提示音响了很久,直到有女声说“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张容原本就着急且生气,对方不接电话的行为更加激起了他的怒火。较劲似的锲而不舍到第五次,电话终于通了,他劈头盖脸的大吼:“你们能不能给个明白话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永远不回就麻溜利索知会一声!我以后不用你们了我收拾收拾滚蛋!大舅爷盖房子重要我上学就不重要是吧!还是你们的意思以后我就甭上学了!?甭进家门了?!”
韩耀从接起电话起就默默的听他喊,最后张容喊得上不来气直喘,才沉声道:“别喊了,仔细嗓子疼,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既然不是那你们敢不敢回家把书包课本给我扔出来!敢不敢回家——!”张容怒不可遏的顶回去,眼泪鼻涕也不争气的连片往下淌,哽咽着用衣袖使劲抹脸,“敢不敢……回、回家……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的都以为你们得非典死了……”
电话另一端只有韩耀沉重的叹息,饱含了无可奈何。
“乖宝,爸爸不是不想你,实在没办法……再过十天保证就能回家了,上学没有书本先借同学的一块儿看,好不好,作业回头让你大爷去跟老师解释,没事儿别怕,老师敢说你回头老子上学校找她去。”
张容抽噎着点点头,傻乎乎的也意识不到这样对方根本看不见,韩耀嘱咐了许多,张容抿着嘴,忽然问:“你们现在在我奶奶家?今天大舅爷的房子纷争谈判还没开始吧?”
韩耀怔了下,立刻道:“对对,在你奶奶家,没开始,你爸刚起床正做饭呐。”
张容道:“太好了,让我奶接电话,过年没见着面,想跟她说话。”
韩耀:“……”
张容:“如果她去喂鸡了不在屋里,让我爷接也成。”
到底爷爷奶奶谁也没来说话,只有韩耀吭哧了半晌。张容眼睛一横,心下明白他的猜想没错,大声质问:“你们根本就不在我奶家!你们到底在哪干嘛?!我大爷也知道你们整事儿还不告诉我,瞒着我当我傻啊,我上初中了是大人了长脑袋了!天大的事儿告诉我一声能怎么地你们吧!我又不是不理解你们!把我瞒的吐血你们就爽了是吧!”
面对张容的怒气,韩耀没再开口,而是张杨的声音取代了他出现在张容耳边。
“儿子,现在先明确告诉你,我和你爸现在在家,一切正常。”
一听见张杨跟他说话,张容本能的因为儿时的惧怕而噤声,不敢像对着韩耀那样大吼,之前喊得脑部缺氧让他有些晕眩,由于情绪激动心脏剧烈跳动,瘫靠在沙发里,听筒中传出带着沙沙声的张杨的气息无比真实的撩动在他耳边。
“但是你暂时不能回来。因为初四那天咱们家楼下发现一名非典患者,就是去年挨家挨户给送咸黄瓜的那个章阿姨,六楼的。现在整栋楼都被隔离了,至少观察十四天。”
张杨缓声道:“别怕,我俩都好好的。”
张容已经惊得浑身冒冷汗,脱力的手拿不住手机掉在沙发垫子的空隙里。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恐怖骇人的瘟疫距离他们居然只这么近,一个看不见就侵袭了他的家,威胁到他的亲人。
即便张杨一直强调他们俩都好好的,封楼隔离只不过是例行,通常半个月之后就能解禁,也没怎么听说过哪里的隔离楼栋有被一位患者传染的全军覆没的消息,可是张容每每在电视里听到宣传片耸人的说法,看到新闻对非典患者输入性感染,隔离期间病重死亡,而非典病毒无有效药物预防和医治的报道,大脑中就会联想到父亲们的身上,万一……他们死了……
张杨一想到,就骇的整个人如同被闪雷劈中,他以前从来没想过如果彻底没有了韩耀和张杨。
洪辰看在眼里,心疼孩子急得脸发白,睡不好吃不下,安慰他说:“不会轻易染上,潜伏期最多十天,现在都一个礼拜了,还没听说那栋楼里又有新患者,而且你爸他们近期没跟患者接触过,楼道预防告示上提到了,如果没接触到患者的飞沫体…液或分泌物,病毒传播不到他们身上。”
不提还好,说到体…液分泌物,张容猛地记起在烟台那天凌晨跟张杨聊天的事,一把扯住洪辰喊:“野生动物也是病原,电视里说过它们一部分携带病毒!我爸就接触过野生动物的血!在祈盘他插死一只豆杵子!血溅到他身上了!”
张容简直魔障了,洪辰将他搂到怀里,低声宽慰:“不不那不算事儿,豆杵子哪能有病毒呢,要不你想想,它都爬过多少家粮仓了,指不定哪块粮食就被它踩过舔过,屯里人吃了还不得死光了,可能消停到今天么。”
纵然洪辰再怎么说也无法缓解张容的情绪,半大的少年再也顾不得面子,忍不住心底的害怕,第一次在人前嚎啕大哭,求洪辰领他回家,他跟他们一起隔离,进去就呆着不出来了。
洪辰怎么可能放他回去,而且生怕他偷着跑回市中心小区,宁可公司不去了也守在张容身旁,眼盼着挺过这一个多星期。
再者说,就算回去了也进不了家门,警察二十四小时在楼下守着不允许随意出入,每家每户都处在监控之下,街道办一天至少挨家去一个慰问电话,给楼内居民做心里建设和思想开解,希望他们不要因为惦记隔绝在外的家人们而不顾人民安危,违反隔离期间的规定,私自离开或放人进楼。
张容于是几乎贴在省城电视台上看新闻播报的疫情和几处隔离小区的情况,洪辰陪着他看,秦韶回到家也跟着一起看,每安稳度过一天,他们心里就好受一分,然而也无比惧怕明天。一个星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得奇慢无比,日子根本不能算是过了,简直是挨。
焦虑也折磨着所有被隔离者的家人,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一栋楼牵扯了多少户,一户承载着多少人,又牵扯了与其相干的多少户。不安笼罩在这些人头顶,掰着手指头倒数,五天,三天,一天……
短短七八天里,一些人的希望逐渐走近,一些人的希望溺死在噩耗中。
人世最正常不过的生死离别,因为这场疾病的肆虐而真切悲恸的加诸在每个人面前。
好在张容一家是蒙受上天眷顾的人,他们的十四天隔离期最终顺利渡过,整栋楼再没有一个人感染。
隔离期结束当天清晨,洪辰驱车载着按捺不住的张容一路飞驰到中心公园小区。警车仍停在楼下,民警们站在隔离带后方做最后的坚守。整栋楼的居民亲属都汇聚在楼道门前,每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翘首盼望。
上午九点二十分,原本寂静的楼栋刹那间沸腾起来!五个单元门内人潮争相涌出,高呼欢腾,寻找他们的亲人朋友,拥抱恸哭。一位老人接住扑向她的孙女时,当即跪地,双手合十,哽声感谢佛祖保佑,上苍垂怜。
张容急切的拨开人群眺望寻找,当看到很高的健硕男人站在楼道口抬手遮在眼前抵挡刺眼阳光的时候,他大笑起来,恨不得踢开面前挡道的所有人直接飞扑过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扑,就被好几个人强行扒拉到旁边,两个穿马甲的工作人员堵在他家的单元门前逐一分发红色缎带,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