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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由秦韶驾驶;一路驶向芝罘区;途中也许是秦韶故意为之,沿途有很长一段公路临海;从车窗望出去能清楚看见环绕这座陆连岛的蔚蓝海水,夕阳余辉将狭长云层镀上夺目的橙红色;与海洋相映连绵至地平线;延伸向无穷尽的远方。
张容第一次亲眼见到海;目不转睛的扒在车窗上眺望;目光中显露出情不自禁;“真大……”
“广袤无垠。”洪辰顺着张容的目光和他一同欣赏这片熟悉的水面,车后视镜中,他的嘴角勾起一道极富有柔情的弧度,喃喃道:“这是最美的风景。”
秦韶带着墨镜和棒球帽,单手控制方向盘,整个人随性的拄靠在车窗边,语气十分欢快,“是啊没错,简直美呆了,我好像已经闻见海水咸味儿和老太太做的虾仁涨蛋的油味儿了。”
洪辰母亲早在民居小门前等候着他们了,老远的一听见车子声音,立刻迎了出来,跟他们招手。
张容从下车第一眼看见她起,就觉得这是个祥和亲切的女人,而且并不显得苍老,绝非秦韶口中的“老太太”——甚至可以说,对于一位六十岁上下的人来讲,她的笑容和微蓬卷发仍能带给人一种触动心弦的美好安然。
洪辰已经在电话里通知他们今年家里会多一个人过春节,所以即使谁也没有介绍到张容,洪母和坐在客厅看报纸的洪父也很自然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们与所有和蔼长辈一样,轻轻摸他的头发,问候他一路走了多久,冷不冷,坐车肯定遭了不少罪,马上就吃饭了,男孩子长身体要多吃一些。洪母还起身去给他浸了热毛巾擦脸,端来一大茶盘糖果茶水,让他坐在实木的老椅子里一起说话;洪父也不看新闻了,把电视调到少儿频道之后,将遥控器放在张容手边。
亲热的说了一会儿话,洪父说出去买点儿东西,洪辰于是开车载他,跟着走了。这个时候,茶盘里的糖已经让秦韶吃了大半,洪母听到电视里整点报时,这才恍然的叹了声:“都这时间了,孩子肯定饿了。”她含笑拍拍张容的手,说,“奶奶去做饭,你先歇会儿,累了就进屋睡一觉,左边那扇门给咱们孩子住。韶子啊,听见没有?洪辰回来跟他讲一声。”
秦韶带听没理的应了两句,蹙眉翻找瓜子花生底下还有没有藏着没发现的椰子糖。
张容乍一来到陌生的环境有些拘束,好奇却不好意思随意走动,闻着饭菜下锅的香气,肚里饿得翻滚搅动,却也不敢像在家里那样大声催促,质问父亲怎么这么慢。他跟秦韶黏在椅子上吃光了几乎所有糖果,忽然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窝在椅背里盯着头顶上的灯罩出神,想事情。
恍惚中,他想起张杨晚上回到家匆匆脱了外套下厨房的情景,继而又开始在脑子里乱糟糟的猜想着,家里今天晚上吃了些什么菜,他爸下班到家了没有。
在路上这些天,只要手机有信号,韩耀都会给他打电话,紧接着张杨也会就着韩耀的手机跟他说话,不过最近四天一个电话也没有。当然,电话不电话的张容并不很在乎,他在心里哼了声,随便的想,每次都是那几句废话,听得耳洞长茧子,幸好这几天没电话,清净自在。
可也是,想方设法出来过年,就是为的清净自在。
洪父赶在开饭前回来了,洪辰跟在他身后,搬着好几箱水果,大袋零食以及一箱可乐。洪父摘下毛线帽挂在玄关,露出谢顶的半个锃亮脑袋,揉了揉被皮带勒出一道凹痕的啤酒肚,坐进沙发里歇气儿,边说:“买了箱饮料,张容啊,想喝自个儿去拿,在家里不要拘束。不过这种充气儿的饮料还是少喝为妙,对身体肯定是有害处的,你不要因为它甜就放不下它,你得知道,事物的表象和本质往往截然相反。汽水,化学成分太多,指不准那天就把人类喝的变异了;相反的茶水虽然苦,却是好东西啊,就好比那个口蜜腹剑和良药苦口,这个道理……”
秦韶在他开口一瞬间就果断扔了糖纸跑去厨房。张容听得双眼画蚊香圈,洪辰再次出去搬了一箱果汁回来,赶紧打断洪父的絮叨,笑道:“对对对,不喝可乐,咱喝果汁!喝果汁!”
洪父咳了声,道:“这个你们年轻人不爱喝茶水,退而求其次,果汁相对而言也是好的。”
下一刻,厨房传来洪母的喊声:“吃饭了——!摆桌子吧。”
洪父喊回去:“知道——!”遗憾的停止了讲道理,起身往里屋走想再取一个凳子,洪辰在客厅一侧放开老式折叠饭桌,给张容指了洗手间,然后帮着端菜盘子和碗筷。
张容独自穿过中厅,拉开洗手间的拉门,隐约听到厨房传来的低声谈话,张母像是在询问谁今年过的还挺好吧,没什么难处吧?
而后是洪辰的回答,声音很轻,张容打开水龙头的工夫,约莫听见他说:“……很好,家具厂做的非常大了,不是跟你说过么……”
“是是,我就是时刻问问,我心疼啊。现在可真好,唉,幸好现在出息了,可算出息了。当初咱家没能抱走他,我这心里悔的……摊上他那个家庭可真是……好在他争气,这也是俗话说的对,‘猪生麒,牛生象,邋遢婆娘生皇上’……”
洪辰笑着打断她:“得了您呐,一年接一年的悔起来没完了还,哪天我让韩子来咱家,成吧。”
张容挂上毛巾,微有些疑惑,侧着耳朵听,接着就听洪辰朗声道:“大侄子!吃饭!”
“啊、来了!”张容回过神,匆忙扯了扯毛衣前襟,往客厅去了。
晚饭非常丰盛可口,洪母的手艺菜今天都使出来了,张容食欲大增,就着菜吃了上尖儿两大碗米饭,喝了三碗汤。期间洪辰给他夹菜,说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准备领他去海边好好走走,近处的毓璜顶公园,三合塔什么的都去看一看,既然来了就不好白来。
洪母原本在拆肘子肉给张容,一听立刻不赞成的摇头,“不成不成,这个节骨眼照我说,没必要就别出去走动,尤其是人多的地方,你们没看新闻啊?那个肺炎传染病!去年十一月的首例就是在咱们中国,这两个月闹得邪乎,容啊,你知道这事儿不?”
张容茫然的嗯了声,过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哪个“肺炎传染病”。
洪父不悦的看了洪母一眼,说:“嗨呀!你这个人,啥事情从你耳朵里传进去再从嘴传出来,立马就不知道变成什么味儿!有人就有病,有病就能治!你怕个啥,照你的想法,要是这世界上一有什么新病,老百姓还猫在家哪也不去了?洪辰你甭听她的,领张容出去转转吧,想去哪去哪,吃完饭我把地图找出来,你们看着选。”
洪辰与张容对视一眼,谁也没再说话,低头吃饭。
饭桌上顿时静了下来。
洪父喝了两口汤,抬眼看了看电视,又吃了一筷子兔肉,突然咳了声,缓和了口气又道:“那什么……那个人多的地方就不要去了,空气确实不好。”
众人:“……”
洪母沉着脸瞪他一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懒得说他。洪辰浅笑,抬手拍张容的脑袋。
晚饭毕,一家子坐在一起看了两个小时电视,之后各自回房。秦韶从左边房门内抱出一床被子扔给洪辰,指了指旁边的一间房,洪辰了然,安排好张容就进秦韶房里睡了。
房间里关了灯黑漆漆一片,张容躺在洪辰的大床上,羽绒被蒙住头,翻开手机盖子调到电话薄,眼睑半合看了很长时间,最终谁的号码也没按,啪嗒翻上手机盖,塞进枕头底下,窝成一团闭上眼睛。
结果张容几近整整一晚上没睡着觉,辗转反侧,无论怎么躺着,他就是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己从外到内没有一个地方是好受的。
——即使洪辰的床铺舒适宣软,即使洪大爷一家招待的无微不至。
窗外劈啪作响的鞭炮声此时就像跟他作对一般,伴着人们的惊呼熙攘声接连不断,家家阳台上闪烁的彩灯也是,灯笼也是,还有烟火冲天的闪烁骤亮,一切往年令人感到热闹的新年气象皆成了张容睡不安稳的元凶,甚至棉被上满溢的晒过之后的阳光味道也让他愈发感到整个人溺在一个不得动弹的境地。
而元凶又不只有它们。
翌日天刚擦亮,张容再次翻出手机,犹豫再犹豫,最终慢吞吞按了好些个字,翻来覆去看了三五遍才发出去。
一分钟之后,手机在手掌中嗡嗡震动,他按下接通键,话筒另一侧传来张杨的声音。
“喂?儿子你咋这时候来电话呐?你没睡觉啊?”
张容支吾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问:“你干嘛呢?”
“我啊?我在你奶奶家!”
“是么?什么时候去的?”张容吸了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