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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上啊,
谁能不挨刀啊,
我一刀砍死你呀
划拳行令闹哄到后半夜,微醉的大柜万胜说,“今年冬天瞅准个富户,狠狠收拾它一家伙,余下的工夫就呆在这儿,班火三子,耍耍清钱(赌博),弟兄们都筛筛(轻松一下),只一样,不准压裂子(奸女人)。”
“大哥放心。”水香说,“我掰饽饽数馅儿地对弟兄讲了,乔老爷是咱们的蛐蛐(亲戚),全村人都沾亲挂拐的,扯耳腮动,谁打女人主意,就插了(杀)他。”
“严点没不是,”大柜万胜心仍旧不托底,弟兄们长年累月钻林子卧草甸子,上哪去见女人呢?乔家上上下下老少几十口人,姨太太小姐女佣活鲜地出现,晃来晃去的晃得人心旗摇动。万一哪个憋不住,摁倒女人他说,“看紧点,别错眼珠,熬过冬天,开春回到甸子,就没这些操心的事啦。”
遵照大柜的命令,负责此项差使的水香在乔家大院门楼加了双岗,沙哑的声音从一个屋子飘到另一个屋子,反复强调的内容是:夜间任何人都不准出院到村子里去,白天不准接触乔家任何女人。如果衣服、鞋子破了坏了交上来,统一送到乔老爷手里,由他安排女人缝补。
夜里,水香起来查岗查哨查铺,见东厢房点着灯,径直推门进去。几个胡子围在一起,有滋有味地听一个胡子唱《寡妇五更》:
一更里的寡妇难进房屋哇,
进了那个房屋啊自己觉着孤啊。
灯儿也不亮啊,
婴儿也是哭哇
“啥调儿?”水香厉声骂道,“冰天子(姓韩),闭住你的臭嘴!在胡吣,我叫你吃面条(鞭抽)。”
胡子冰天子青眼换成了白眼,没敢再唱,骄矜地掏出一只硕大的铜骰子,在炕席上掷几下,而后在手里又掂了掂揣进衣兜里,那高傲的下巴悍然地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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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美!”水香心里骂道,他看出冰天子在向他示威。
全绺子都知道那枚铜骰子的来历,它是大柜万胜的心爱之物,后来给了冰天子。拿着亲哥哥给的铜骰子,他感到胆子壮了,在绺子里的地位提高了,如同握柄尚方宝剑,众胡子见那枚骰子就如见了大柜,顿生敬畏和恐惧。
冰天子狐假虎威,常做出些越轨的事情,慑于大柜的权力没人敢说什么。久而久之,他骄横骄纵,目中无人。绺子中老资格的水香,早年同万胜大柜拜香结成生死弟兄,处于对拜把子大哥的负责,对冰天子管束得很严。因此,冰天子既恨他又怕他,从不敢对水香放肆。
“没事早点儿放仰(睡觉)吧,少扯大亮子(西洋景)。”水香说。
不久,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那天,乔老爷请大柜万胜四梁八柱吃白肉血肠,刚端起酒盅,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破阻拦,跑进来跪在乔老爷面前,哭诉道:
“老爷子,头晌儿(上午)有个带枪的人,把俺摁倒在柴禾堆里老爷子,您给俺做主啊!俺眼盯那畜牲跑进你家院。”
“有这等事?”乔老爷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故意说,“胡说,万胜爷的队伍历来纪律严明,七不夺八不抢,十里八村何人不晓?”
“聚!(集合)”大柜万胜听出乔老爷弦外之音,然后问那妇女,“记住他的模样了吗?”
“大驴脸,蒜头鼻子扒掉皮俺也认得他的瓤儿。”遭侮辱的女人说。
“万胜爷,怎么就那么肯定是你绺子的人呢?我看就别兴师动众了。”乔老爷的话像是恭维,实为激将。粗莽的胡子大柜听出楞缝,坚决要追查到底。
院心,胡子一字排开,迷惑地盯着大柜。
万胜气乎乎地来回踱步,一团团乳白热气从嘴喷出。他说:“今个儿绺子里有人胆敢横推立压(办事超出常理,强暴妇女),有尿(有种)小子你自己滚出来。”
众胡子这才明白突然集合的原因,心里没鬼,处之泰然,大柜万胜锥子似的目光扎一遍胡子,没人站出来。
“跟我来!”水香领着受害女人,“你把混蛋挑出来。”
从排头开始,女人睁大仇恨的眼睛,她指着脸色苍白走了形的冰天子道:“他,就是他!”
众胡子心想,有闹儿(有戏看)。
“空口无凭,你认错人啦。”冰天子矢口抵赖,故作镇静,努力挺直身子,狡辩道,“昨晚,我给大伙讲《全家傻子》瞎话呢。”
“你进屋就摸俺”女人决心揭发恶人,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骰子说,“你落俺炕上的。”
锃亮的铜骰子,像块烧红的烙铁,大柜顿感烫心。
那年,耍一辈子大钱的爹临终前对万胜说:“爹这辈子就不是人啦,耍钱输了房子输了地,把你娘输给了张作霖的马弁,现今腚毛净光。”赌徒万般悔恨,将一枚铜骰子给了万胜说,“留个念想吧,看到它就想想爹的话,一辈子别赌啊你弟弟还小,要好好待他,你是大哥呀”
万胜一直珍藏这枚铜骰子,始终没忘爹的临终嘱托,上山为匪,走马飞尘,悉心照料弟弟万没想到,弟弟竟如此不争气。
“哥,饶命!”冰天子双肩颤抖,抱住万胜大腿又摇又晃,央求道,“小弟一时糊涂,今后再也不敢了哥!”
“兔子不吃窝边草,蛐蛐的女人你也敢动,不是大哥心狠,犯了横推立压的规矩,就是我也得照样按绺规办。”大柜万胜一脚踹开冰天子,掏出手枪。
“爹呀,爹!”冰天子绝望地抱着头,抢天呼地召唤爹,泪水流过长长的脸颊。
万胜毅然决然地一枪结果了亲弟弟冰天子。
水香吩咐重殓:“做口松木棺材,要四六厚的木板。”
“把这个给他带去吧!”大柜万胜扔过铜骰子,正正落在冰天子僵硬的胸口上。
这一年,老天始终阴沉着脸,积雪转年开春才融化,冬天好长好长
故事之14:换帖兄弟
绺子里的字匠(专事写字)点灯熬油写了一夜:
“炽良仁兄阁下:不亲光霁,数月于兹。近闻老母大人古稀之荣庆,即在中秋前三日。当此天朗气清之际,正逢月圆人寿之时,辉腾宝婺,喜溢萱帏,翘首华堂,倾心藻颂。弟情殷献专贺萱龄。顺颂召安弟三刀上言。”
大柜赵三刀撕了这封贺寿信,说:“李炽良的母亲七十大寿,我该到场。”
“大哥,那很危险啊!”
“当年我和炽良换了帖,结成了生死弟兄,他的娘就是我的娘,我要亲自走贺。”
大柜赵三刀没被四梁八柱劝住,孤身一人去亮子里镇。足智多谋的翻垛先生望着大柜骑马远去的背影,说:“凶多吉少啊!”
“凶多吉少?”大柜赵三刀死活不信。
那年,他俩按江湖的规矩,双双跪在李炽良母亲面前,互换了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帖子,磕了三个响头叫三声亲娘,便结成了生死弟兄。
赵三刀卖他的刀口药,挟技浪游五湖四海,后啸聚山林为匪。李炽良靠殷实的家产和路子当上了奉军营长,驻防亮子里镇。几年前,奉军调往热河,他率部投靠了日军河边部,被编为“河边部队配属骑兵团”,李炽良任团长,统辖近几百兵士。
伪满民政部发布《集团部落建设》文告后,“归屯并户”开始,许多庄稼人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家园,迁到指定的“部落”之内,活跃在无人区内的胡子,成为一大障碍。
盛夏一天傍晚,李炽良只身来见威震荒原的匪首赵三刀,劝其认清形势,归降日军,免遭清剿。
“呸!”大柜赵三刀撸起左腿,露出累累伤疤,愤然地说,“当年小日本的老海(疲门,游医)坏了我的生意,毁了我的行当,逼上梁山,才起局拉绺子。一句话包了,天底下我最恨小日本。”
扫兴而归,李炽良深知赵三刀的脾气秉性,嫉恶如仇,没有深劝,扔下八月十二老娘七十大寿的话,便回镇去了。
一张大红的请柬送到赵三刀绺子,又是一番邀请到家宴饮的套话:三刀吾兄大鉴,长夏如年,溽暑困人届时请即惠莅,无任光幸。谨此奉约炽良谨启云云。这请柬皮太厚了,瓤儿太小,一句话,请赵三刀赴李炽良老娘寿宴。
“大哥,镇上军警宪特林立,咱素日与他们摩擦很大,结下仇怨,万一是鸿门宴”翻垛先生恐其这是圈套,诱赵三刀上钩,趁机捕获杀之。
“我有恩与他,他爹的棺材板钱是我出的,发家了那是后来的事。再说了,我俩在老娘面前割腕换帖,天地良心,他会害我吗?”大柜赵三刀很自信,凭自己是李炽良的换帖兄弟,外人不能把我怎样。在亮子里没人不晓我们拜过把子,老娘大寿给信不到,必遭非议,准说我赵三刀不仁不义不孝。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