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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看热闹的人一片声哄笑。
“狗日的们!”赵胜天咒骂。
李小兰说,“你还不如骂自己。没骨气。听你大哥的。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的就是你,还不快闭上你他妈的臭嘴!”
“你他妈!”
李小兰就要跳下车,被女傧相们生拉活扯留住了。
赵胜天的眼睛开始骨碌碌乱转,想找点岔子惹是生非。他二十岁之前经常在这一带惹是 生非。没料到二十六岁做新郎的日子又旧病复发了。这时对方有个女傧相往他的车轮上吐了 一口痰,他很高兴抓到了把柄。他跳下新郎的座位,劈腿叉腰,指着痰说:“谁的狗瞎拉屎 也不出来管管,再不露面老子要她舔干。”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从美丽的新娘身边走过来。
“伙计,我们到边上去玩玩怎么样?”
赵胜天微笑了。
围观者立刻内行地往边上涌,在辛亥革命首义的指挥部红楼前面打了一个场子,一对新 郎便在屹立的孙中山先生铜像的注视下拉开了架式。他们虎视眈眈了片刻,双方同时进击。 赵胜天直捣对方胯下,对方取的是赵胜天面门,赵胜天仰头略让,一拳捶在下巴上。他掉了 一颗下门牙,满口鲜血。对方却痛倒在地,捂住下身左右翻滚。有人兴奋地数了十下,年轻 人不仅没站起来反而哭了。赵胜天胜利了!他一想到这伙计至少一周不能和漂亮新娘睡觉就 直乐。但他刚落座就听见了那边新娘的哭叫声:“请把我弟弟送到医院去!先送我弟弟!”
弟弟!赵胜天顿时凉了半截腰。脸上立时就露出凉了半截腰的神情。就是在这个时候, 李小兰指名道姓他说:“赵胜天!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混蛋马大哈!”
平时他俩互相称呼“小赵”、“小李”,极少数非常时刻才称呼全名。
原来李小兰并不是个娇小活泼、用黄金首饰就可以蒙住她心眼的憨妮。他感到受了她的 骗。
夫妻才开头。往后怎么过呢?
大哥赵胜才像个真富翁一样,拍了拍发福的肚皮豪爽大笑,在笑声中但然地承担了自己 决策中的错误。
“我没想到武汉市还是这他妈的不文明。”他说。
作为弥补,他建议新婚小夫妻外出蜜月旅行,坐飞机来往,费用由他赞助。
“坐飞机比坐‘麻木的士’打架的机会少。”赵胜才的这句话终于把小兰逗笑了。
小两口言归于好。他们都没坐过飞机,都很想坐。干吗不坐?别人出钱,不坐白不坐。
他们搭肩揽臂一块儿商量旅行去向。
如果武汉香港一日游没有停航的话,他们就不会有分歧,一致去香港。
赵胜天说:“去北京吧?”
“北京我去过了,还不如去上海。”
赵胜天则认为上海是个商业城市,没什么风景可看。上海人又欺生排外又不禁打,还不 如去苏杭。
李小兰认为苏杭不如九寨沟。
冬天去山沟沟干什么?那就还是考虑城市吧。
小两口趴在中国地图上寻来找去,最后选中了山城重庆。又可看山又可逛城又有麻辣火 锅吃。
他们买了飞重庆的机票。兴兴头头收拾行装,告辞亲友,到候机厅等候坐飞机。天才知 道为什么生活总是一波三折呢?他们又出事了。
重庆方面有雾,推迟起飞时间,赵胜天李小兰白等了一天。第二天又去机场,又说有 雾。等着等着李小兰告诉赵胜天:
“我有点儿烦。”
“忍忍。”
过了一会儿,李小兰说:“我有点恶心。”
赵胜天没理她。心想老这么等着,谁都会恶心的。
突然,李小兰很冲动地站起来,捂住嘴跑进厕所。女厕所里立刻响起欧欧的呕吐声。赵 胜天在厕所和行李箱之间来回小跑,耳听得李小兰像挨揍的小狗一样惨叫,他头一次感到有 点惊慌失措了。
乘客中有位中年妇女自告奋勇出来说她是医生。赵胜天一揖到地,连声说谢谢活雷锋!
李小兰很快就停止了呕吐。过了好一会儿,中年妇女搀着李小兰出来了。李小兰面带红 晕,完全不像个病人。出于人道,赵胜天还是问了。
“大夫,她病重吗?是什么病?需要送医院吗?”
中年妇女轻轻的话语对于赵胜天不啻一串惊雷。
“她不需要送医院,但需要送回家。她应该卧床休息几天。因为她怀孕了。”
怀孕了!赵胜天张口结舌,脸颊发赤。李小兰怀孕了!
中年妇女说:“别不好意思。恭喜你们啦。”
赵胜天忘了说谢谢,李小兰说了。李小兰比赵胜天冷静得多。
坐飞机蜜月旅行的美好计划因李小兰的怀孕而夭折。小两口沮丧极了。
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现在的年轻人婚后生活都是有规划的,一般都不愿随便生孩 子。赵胜天李小兰的决定是两年以后要小孩。首先是好好享受两年新婚生活,同时也攒点钱 以备后用。
失误就失误在避孕措施上。赵胜天坚决不肯使用避孕套,理由是他一套上那玩艺儿,就 觉得自己是个橡胶男人;李小兰坚决不肯吃避孕药,吃了她就头痛心慌月经不调。婚前同居 总归是躲躲闪闪不太好见人,所以又不便去医院上节育环。只有采取安全期避孕的方法。由 此看来,安全期并不安全。怎么办?
怎么办?生孩子谁来管?产假满了之后谁照料孩子?赵胜天的母亲已经当众宣布过了: 她决不再给任何人做老妈子。她这辈子自己养了六个。给人带了六个,二六一十二,总共一 打。她再抱孩子胳膊都发抖。厌恶了。这几年她只做两件事:打麻将和给老头子做饭。
李小兰的父母都是处级干部,都没退休,一副架子早端在那儿,见了孙子外孙只限于点 头微笑,至多握握孩子的小手,“嗯,长得不错。”
如果请保姆,那么更大的困难接踵而至,去哪儿请保姆?哪儿找得到好保姆?一间单身 宿舍己被塞得满满的,保姆住哪儿?拿什么钱养活保姆?
赵胜天每月工资七十元,李小兰六十四元。所有补贴加一起,两人收入不到一百八十 元。小白菜六毛钱一斤,瘦猪肉五块,鸡翅膀八块啦!靠兄长靠父母结了个豪华的婚就够意 思了。他们就把你们送上岸了。你们成人了。再回家吃饭就说是“刮一顿”了。赵胜天还是 个挺爱脸面的人呢。
孩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在为你存的零存整取折子上,刚进入第一笔款子:二十六块 钱。
赵胜天和李小兰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说到深更半夜。他们在突然袭击之下心心相印 了。赵胜天不时抚摸妻子的脸颊,李小兰也不停地抚摸丈夫,两人相互体贴,就像两只冻坏 了的小猫在挤着身子取暖。
“你说怎么办?”
“你说呢?”
“我说我没办法。你是男的,你说了算。”
“那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好”。
“不许怕痛啊。”
“好”。
李小兰非常乖地答应了。
他们小心翼翼像绕暗礁一样绕过了“人工流产”这个词。
妇产科有间房子挂着“人流室”的牌子。房门口有几条长凳。女人们全坐在凳子上排 队,男人们则在窗口、走廊、楼梯口闲逛。
“人流室”把门叫号的护士是个畸形发胖的半老妇女。她坐得安若磐石,愤世嫉俗地瞪 着面前的两个世界:不关痛痒而悠然自得的男人世界;准备流血的战战兢兢的女人世界。共 同作孽,一个要下地狱,一个却安然无恙,谁能拯救这卑鄙无耻的人类呵!
轮到李小兰了。
“请问您哪,痛吗?”李小兰紧张极了。
胖护士倒有着细腻柔和的好嗓音。
“有点儿,咬咬牙就过去了。姑娘,就这样,生活就得先学会咬紧牙关。”胖护士认真 地示范咬牙动作,腮边的肉一嘟噜一嘟噜颤动。李小兰笑了。她这一笑便露出了灰色的牙 齿,胖护士说:“四环素牙。和我女儿一样,六十年代出生的苦命的孩子们,满口铭刻历史 罪恶的灰牙齿。用不着自卑,你看这人模狗样的大小伙子还不同样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了。”
胖护士在男人中准确地指出了赵胜天。男男女女们都乐了。
李小兰笑得咯咯脆响。小姑娘活泼的神情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彻底放松了,轻松地进 去了。
有那么一阵子、赵胜天体会到了由脚心上升的细细的震颤,他被感动了,他的全身是因 感动而震颤。
多少年没有感动过?十多年?不,更长。有什么值得感动的?记忆的第一页是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