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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曰:欧洲政制,向分三种:曰满那弃者,一君治民之制也;曰巫理斯托格拉时者,世族贵人共和之制也;曰德谟格拉时者,国民为政之制也。德谟格拉时,又名公产,又名合众,希、罗两史,班班可稽,与前二制相为起灭。虽其时法制未若今者之美备,然实为后来民治滥觞。
且天演之事,始于胚胎,终于成体,泰西有今日之民主,则当夏、商时含有种子以为起点;而专行君政之国,虽演之亿万年,不能由君而入民。子之言未为当也。
启超曰:吾既未克读西籍,事事仰给于舌人,则于西史所窥知其浅也。乃若其所疑者,则据虚理比例以测之,以谓其国既能行民政者,必其民之智甚开,其民之力甚厚,既举一国之民而智焉,而力焉,则必无复退而为君权主治之理,此犹花刚石之下,不得复有煤层,煤层之下,不得复有人迹层也。
至于希、罗二史,所称者其或犹火山地震喷出之石汁,而加于地层之上,则非所敢知,然终疑其为偶然之事,且非全体也,故代兰得常得取而篡之,(西史称借民权之名以攘君位者,谓之代兰得。)其与今之民政殆相悬也。至疑西方有胚胎,而东方无起点,斯殆不然也。日本为二千年一王主治之国,其君权之重,过于我邦,而今日民义之伸,不让英、德,然则民政不必待数千年前之起点明矣。盖地球之运,将入太平,固非泰西之所得专,亦非震旦之所得避,吾知不及百年,将举五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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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君政民政相嬗之理93
而悉惟民之从,而吾中国,亦未必能独立而不变,此亦事理之无如何者也。
世之贤知太过者,或疑孔子何必言小康,此大谬也。凡由多君之政而入民政者,其间必经一君之政,乃始克达。所异者,西人则多君之运长,一君之运短;中国则多君之运短,一君之运长。
(此事就三千年内言之。)
至其自今以往,同归民政,所谓及其成功一也。此犹佛法之有顿有渐,而同一法门。若夫吾中土奉一君之制,而使二千年来杀机寡于西国者,则小康之功德无算也,此孔子立三世之微意也。
问今日之美国、法国,可为太平矣乎?曰恶,恶可!今日之天下,自美、法等国言之,则可谓为民政之世;自中、俄、英、日等国言之,则可谓为一君之世;然合全局以言之,则仍为多君之世而已。各私其国,各私其种,各私其土,各私其物,各私其工,各私其商,各私其财,度支之额,半充养兵,举国之民,悉隶行伍,眈眈相视,齮龁相仇,龙蛇起陆,杀机方长,螳雀互寻,冤亲谁问?呜呼,五洲万国,直一大酋长之世界焉耳!
《春秋》曰:“未不亦乐乎,尧舜之知君子也。”
《易》曰:“见群龙无首吉。”其殆为千百年以后之天下言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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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梁启超文集
说 动
(1898年2月11日)
合声、光、热、电、风、云、雨、露、霜、雪,摩激鼓宕,而成地球,曰动力;合地球与金、水、火、木、土、天王、海王暨无数小行星、无数慧星、绕日疾旋,互相吸引,而成世界,曰动力;合此世界之日,统行星与月,绕昴星而疾旋,凡得恒河沙数,成天河之星圈,互相吸引,而成大千世界,曰动力;合此大千世界之昴星绕日,与行星、与月、以至于天河之星圈,又别有所绕而疾旋,凡得恒河沙数,若星团、星林、星云、星气,互相吸气,互相吸引,而成一世界海,曰动力。假使太空中无此动力,则世界海毁,而吾所处八行星绕日之世界,不知隳坏几千万年矣。由此言之,则无物无动力,无动力不本于百千万亿恒河沙数世界自然之公理,而电、热、声、光,尤所以通无量无边之动力以为功用。小而至于人身,而血,而脑筋,而灵魂,其机缄之妙,至不可思议,否则为聋瞆,为麻木痿痹,而体魄之殭随之。更小而至于一滴水,一微尘,莫不有微生物万千浮动于其中,否则空气因之而不灵。盖动则通,通则仁,仁则一切痛痒相关之事,自不能以秦越肥瘠处之,而必思所以震荡之,疏渝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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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动14
新新不已。此动力之根原也。
谭嗣同曰:“日新乌乎本?曰:以太之动机而已矣。”
“王船山邃于《易》者也,于有雷之卦,说必加精而微至焉。屯之所以满盈也,豫之所以奋也,大壮之所以壮也,无妄之所以无妄也,复之所以见天心也,震之所以不丧匕鬯而再则泥也,罔弗由于动也。”是故“君子之学,恒其动也。
吉凶悔吝,贞乎动也。
《易》抑阴而扶阳,则柔阴与刚动异也。“痛乎,有老氏者出,”言静而戒动,言柔而戒刚,乡曲之士,给饘粥,察难豚,而长养子孙,以之自足而苟视息焉,固亦术之工者矣。乌知乎天子术焉,士大夫术焉,诸侯王术焉,卒使数千年来成乎似忠信、似廉洁,一无刺无非之乡愿天下。言学术则曰宁静,言治术则曰安静。
处事不计是非,而首禁更张;躁妄喜事之名立,百端由是废驰矣。用人不问贤不肖,而多方遏抑,少年意气之论兴,柄权则皆颓暮矣。陈言者,命之曰希望恩泽;程功者,命之曰露才扬己。既为糊名以取之,而复隘其途;既为年资以用之,而复严其等。
财则惮辟利源,兵则不贵朝气。“
“其朝夕孜孜不已者,不过日制四万万人之动力,以成一定不移之乡愿格式。”悲夫?彼西人之哀我“中国之亡于静”也,曰:“此不痛不痒顽钝无耻者也。”梁启超曰:不通则塞,不进则退,亘古今中外,无中道而画之理。子谓颜渊曰:“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又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曾子曰:“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此皆圣贤救世度众生之大愿力,日新不已,故悲闵。其动之心,栖栖皇皇,足迹遍九州。其动之迹,其视柔静无为之旨,殆有大小乘之别。即彼释氏之为教,众以佛、老并诋之。然其精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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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梁启超文集
在,曰威力,曰奋迅,曰勇猛,曰大无畏,曰大雄,括此数义,至取象于师子。而于柔静无为者,则斥为顽空,为断灭,为九十六种外道。即其言静之旨,不过以善其动,而遍度众生,与《大学》之以静生虑,太极之以静根动,同一智慧勇力。而即静即动,本无对待之可名。杨氏述老氏者也,其意专主于为我。
夫孔氏戒我,而杨氏为我,此仁不仁之判也。
乃今天下营营于科目,孳孳于权利,伀伀偅'于豆剖瓜分之日,不过“我”之一字,横梗胸臆。而于一二任侠之士,思合大群,联大力,血泪孤心,议更庶政,以拯时艰,则必以喜事多事诋之,以曲利其守旧不变之私。此真老杨之嫡派,孔孟之蟊贼,释氏之罪人,充其柔静之祸,以戕种类毁世界有余矣。其可为太息痛恨者,孰有过于斯乎?
唐才常曰:“西人以动力横绝五洲也。通商传教,觅地布种,其粗迹也。其政学之精进不已,骎骎乎突过乎升平。无可惧也,无可骇也,乃天之日新地球之运,而生吾中国之动力也。”梁启超曰:斯固然矣,然以吾所见吾中国者,微论其精,其粗者不可得也。何也?科举不变,士欲动,而至庸极陋之时文绁之;铁路不修,商欲动,而淹滞迂回之舟车绁之;机器不兴,工欲动,而笨拙粗疏之刀锯绁之;电化不讲,农欲动,而勤苦胼胝之耒耜绁之。生一人即予一绁,绁一人即防一弊。
故我闻西人之言,以为中国防弊之法,至精且密,虽彼国千思万虑,不能臻此境地。其意若有所讽刺也者,若自苦其民智难于控御,转羡吾中国也者。故法于越南,仍以越南之法治之;俄于朝鲜,仍以朝鲜之法治之。彼非有爱于越南、朝鲜也,乃阴用吾中国防民之故智,绁之使不生其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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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动34
也。虽然,吾特怪吾四万万人之绁于士农工商之旧法者。言提其耳而天聪之,力启其扃而解脱之,则必色然怒,哗然骇,以谓吾安吾绁,而奚纾吾手足,破吾囹圄为?
于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事涉求新,辄生阻力,法图稍变,必多业障。凡少年意气,妄事更张,沽名市誉等语,不惜箝制海内豪侠任气之士,同归澌灭。老杨柔静为我之徒,可以尸居养望,坐享老成持重之名。
嗟夫!
以全球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