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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忘却一个人,尤其是曾生死相爱的人,做不到。
开学后,对小康的思念像春天疯长的草,眨眼工夫,已是高高大大、翠翠绿绿。
几次想给小康写信,问问他在南良中学的情况,每次提笔,写了一半,又把信给揉了,唉,算了吧,实在想他,就用被子蒙头捂脸,在脑海一遍一遍放电影,细细回忆、慢慢怀念吧。
三十
以前,我总在盼望期中、期末考试,考完,我可以回龙溪了,可以和小康见面了,我更是盼望小康中考的日子,我把他中考的日子记下来,在日历上画着杠,日子过一天,我的激动就增添一份。现在,我没日子可计算了,没什么日子可期盼、等待的了,我每天早早起来,上课,回家吃饭,睡觉。星期一和星期天于我
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我的疼痛神经又苏醒了。这次痛得更厉害,绞痛,痛彻心骨、通彻心肺得痛。
一天中午,下着雨,回大姐家吃饭。
撑着伞,迈进院子,从大姐夫姑父张远光家那边传来熟悉乡音。努努耳根,在雨声中辨听,这乡音,甚熟,谁呢?想不起来。
抬腿,进厨房,乡音又传来,这回更清楚些。
“涛子,回来了。”声音浑厚,还有些沙哑。记忆里的短暂搜索后,想起了,鲍叔叔。
转身,果是他。只见他蓬着头,咔叽布裤子的裤脚沾满泥浆,发丝上还淌着水珠,正一颗一颗往下掉。
“鲍叔叔,你,你怎么来了?”
我很是惊讶,大老远,还下着雨,他跑来县城干什么?
“涛子,也没啥好东西,给你捎了几个釉子。”
鲍叔叔冲我生生一笑,把手里的编织袋晃了晃。我找来干毛巾,焐了焐鲍叔叔头上的湿发。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毕竟他是小康的父亲,而且,很久不见,一份久违的亲切油然而生。
“鲍叔叔,上县城办事来了?你一个人?”
其实,我想问,小康没陪你来吗。可我自己也清楚,小康他不可能来,他在南良中学哩。可我又不甘心,希望奇迹能发生,就这么旁敲侧击问了一句。
“呵呵,是呀,找张局长有点事,小康他也来了。”鲍叔叔讪讪一笑,接着冲里屋叫了一声:“小康,涛子回来了。”
小康真来了?
鲍叔叔的回答令我地动山摇起来,我似乎有点头晕,腿脚还有点哆嗦,力图挪挪,最起码是挪到厨房,大腿却变得僵硬起来。我就这么僵硬着,挪也不是,停留也不是,还不敢朝那间屋子瞅。就这么难受着。
“涛子,小康他出来了。。。。。你们哥俩很久没见了吧,好好聊聊,小康他一直惦着你呢。”
鲍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恩!”
我声音有点紧,直了直身子,稍微往小康的方向转了转,还没转过去,又转回了一点。我实在没勇气把身子一下全转过去,我不知道这次转身,我看见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小康。
还是以前那个对我好,时刻让着我,心疼我的小康?还是后来那个对我毫不在乎,冲我大吼大叫,违背诺言的小康?
“涛子!”
小康叫了我一声,
我颤了一下。声音轻柔,有磁性。这声音,还是那么熟悉,还是那么有穿透力和震慑力,像一把长长的拐着弯的钩子,一下把我钩转过来,再一把拉了过去。
我转过身。
我看见了小康。
首先和我接触的是他的眼神。
无比熟悉、令我顿生爱怜的忧郁眼神,接着是他的嘴唇,曾咬过很多次,令我疯狂着迷的丰润嘴唇,再接着是他的脸、鼻子、下巴、额、大耳垂。最后,他整个人像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彩色照片映入我眼帘。熟悉是因为小康还是那个我熟悉的小康,陌生是因为熟悉的小康还是有一些变化,原来光滑的脸上长出了几颗青春痘。
我努了努嘴,唇动了动,妄图挤出一个“哎”字,无论怎么努力,声音就是发不出来,嘴唇像被活脱脱卸下后,在南极高高冰川上放置一个小时,再重新安装了回来。
眼睛还是灵活的,就这么盯着他看,傻子般死死盯着,似乎想看出点名堂来。
“涛子!”他又叫了一声,声音涩涩的,脑袋半低垂着,似乎在看自己的脚尖,不,应该是我的脚尖。
“哎!”这回我应了,也发出了声。只是声音卡在喉咙,仅发出半节。
“你还好吗?”
“恩!”
时光惯会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半年未见,130多天杳无音讯,再次见面,我们四眼相对,无话可说。
咕咕咕,一只鸡从张家的厨房跑到了院子。姑姑拿着菜刀从厨房出来。
“阿涛呀,快,帮姑姑捉住,别让它跑了。”
我未反映过来,小康从台阶跳到院子,钻进淅淅沥沥的雨中,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滑翔机落地时的姿势,再一个俯冲。
咕咕,鸡被抓住了。细看,鸡的脚脖上还系了一根红绳子。趁这空隙,我跑去了大姐的厨房。进厨房的刹那。我听见了小康的声音:“这鸡,淘,力气大,我在家也抓了好半天。”
午饭是在姑姑家吃的,很是新鲜的鸡肉。小康很少动筷,几乎不怎么夹菜,他所有的动作皆小心翼翼,生怕做出了一丁点稍大点的动作来就会招来什么麻烦。倒是鲍叔叔,喝了些酒,气色红润了,嗓门也随之大起来。
“小康,你这次能当兵,还多亏了姑夫,来,你敬。。。。。。”
什么?
小康当兵?
我像被蛇咬了一口,咚!放下了碗筷。
“鲍叔叔,你刚才说,说。。。小,小康。。。当兵?”鲍叔叔的脸,红红的,不会是喝醉了酒说的胡话吧。
“是呀,小康他没告诉你?”
“哦!”我把头转向了小康。
小康低着头,轻轻扒着饭,沉默不语。
“是这样吗?小康。”我向他发问了。
“恩!”他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个字。
“你不上学了?”我又问了一句。
不等他回答,鲍叔叔接了一句:“读什么书哟,也不是那块料,考个重点高中还差一分。”
“有本事,你去考个试试!”我冲鲍叔叔瞪了一眼,推了推碗筷,起了起身子,离开饭桌。
小康一惊,说了句“我也吃饱了”,就快速跟了出来,身后传来鲍叔叔不停劝酒的聒噪声:“没事,来,喝酒,这俩哥们,打小感情好,要分开,舍不得了!”
我冲出了院子。
初冬的雨,越下越大,打在我身上,甚是凄冷。小康追上来,抱住我就往别人家的屋檐下拖:“涛子,你会感冒的。”他的声音颤颤的。
“滚开,不要你管。”我挣扎着,狠狠掐着他环抱着我的手背。
“涛子,你别这样。”他哭了,“我也不想当兵,可我爸身体不好,我妈精神还有问题,他们供不起我念高中,读大学的。”
我还是挣扎着往雨里钻,但挣扎的力气明显没那么大了。
“涛子,对不起,你难受,就揍我一顿。”他躬着膝,揽住我的身子,那姿势,像甚下跪。
我不再挣扎了,更没掐他的手背了。我靠在了他人屋檐下的墙壁上。小康的手慢慢从我身上松开。
泪,悄然无息出来,在脸上淌着,一拐,流进嘴,苦涩的味道。
“你走吧,我要回学校上课了。”靠了一会墙,我起身,理了理头上湿湿的乱发,有气无力对他说,随之,我登进一辆人力车,走了。
整个下午的课,我都病恹恹的,不知道老师讲什么,也听不懂他们讲什么,第一次,我尝到了坐飞机的滋味。
放学,走出校门,小康一直在门口等我,双手合一,搓着,还时不时放到嘴边呵热气,看样子,他等了有一段时间。
见我出来,他快速迎过来,轻轻叫我一声涛子,就要伸手帮我提书包。我推开他,冲他摆摆手,自顾自走起来。
“什么时候走?”我们一前一后走,速度很快。
“11月28日。”
“上哪?”
“W市(西部的一个城市)”
“什么兵?”
“还不知道?”
“既然决定当兵,走就是了,为什么还来县城,故意让我知道?”
“不是,初检、复检我都过了,有点小问题,通知我来县城复检一次。”
“什么问题?”
“我脸长青春痘了。”
“和送鸡给张云光有什么关系吗?”
“找他帮忙说话。”
“你怎么认识张云光?”
“大伯(我爸爸)要我们去找他。”
回到家,饭也不吃,径直上楼。我的房间在四楼,最上面一层。因平时大姐夫朋友多,经常有人来往,在二楼打扑克、搓麻将、喝酒什么的,甚闹,我只能一升再升,高高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