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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初夏拽着扇子,靠着春凳,眯着了。
云菀沁这些日子身子稳定了,腹中孩子很省心,似是知道眼下亲爹不在身边,不舍得给她添一点儿乱子,除了刚刚知道有孕时有些头晕反胃的症状,近来几乎没什么不适了。
云菀沁见初夏睡得酣畅,不想叫醒她,披了袍子,一个人走到门口。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隔着珍珠帘,吹会儿夹杂庭院花香的夜间自来风,最清爽不过。
呼吸了几口夜间空气,隐约有压得低低的鸣鼓声飘来
云菀沁踮脚远眺,跃过疏影阁的矮墙,正北方融融火光未歇,那儿是明日即将举行登基大殿的乾德宫。
先帝丧期新帝登基,韶乐禁止,只鸣钟鼓,宫人们按照礼制,彻夜不休地彩排,礼部尚书等主持的官员应该也进了宫,提前做准备。
今夜,应该是太子夏侯世谆的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一日,这会儿应该在东宫试穿天子服饰与演习礼仪吧。
她手往下滑落,覆在已凸起的小腹上,情不自禁又走到前面一步,乾德宫的再往北,越过宫墙,跨越山水,便是他的封地。(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虽然陕西郡离邺京距离颇遥,但这会儿新帝登基的消息,那边应该也收到了。
“小元宵,那儿就是爹爹在的地方。”她抬起手臂,指了指北方。
身上多了个甜蜜的累赘,已经是分不开的一体,这些日子,她也不知道怎么叫他,后来胎动了,虽然不是很明显,她却觉得像是有个圆乎乎的汤圆丸子在身体里滚来滚去,也就将这个名字不管不顾地扣上去了。
第一次喊出的时候,不仅仅是初夏和齐怀恩笑了起来,小元宵翻身的动作也大了很多,好像很不满意这么随便的名字。
此刻,腹中胎儿猛的一动。
虽已经有了胎动,却还从像今天这样反应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望北,所以胎儿也跟着有了心灵感应,有些激动起来。
她纤唇翘起:“你也想多看看是不是?”绣靴一抬,干脆踩在门槛上,站得更高一些。
她很小心,扶着旁边的门柱,刚踩上去时,身子因为惯性晃了一下。
“小心。”珍珠帘外,一道身影在天井外倏然起身,闷声一喊。
她一惊:“谁!”打起帘子,只见得那道身影见自己没事,退了几步。
绿树荫浓的夜色下,男子丧服还没除去,一身白色袍子。
明天就要登基成为天下之主的人,今天本来应该在热闹非凡的东宫,在众人的簇拥中受尽奉承赞美。此刻,他却蹲在疏影阁,一人背对月色,神情寂寥,还有些紧张。
她拉下帘子,转过头:“初夏——”却听天井中的男子阻止:“沁儿,你紧张吗?”
他多久没这么叫她了?曾几何时,她也曾与他嬉笑怒骂,侃侃往来。
她步子一驻,紧张?帘外人登基后,她也会迁殿册为美人。
一开始还有些抗拒,可得知有了腹中块肉,早就平静了。
美人这位份,不过是她保住自己和孩子等那人回来的一份工作,就跟宫中的姑姑们一样。
有什么好紧张?
她轻声回应:“尚可。夜深了,太子回吧。”
听他口气有些虚弱:“……孤却很紧张。”
珍珠帘后,云菀沁睫一闪:“太子忙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明天吗,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会紧张。”
语气里的距离,让外面的人喉结一动,竟然有些颓丧:“你当孤真的想当皇帝吗,比起当皇帝,孤宁愿办个戏班子,每日抚琴作曲,看戏奏乐。”
简直是*裸的炫耀,就像是土财主对着快饿死的人说我根本不想有钱一样。云菀沁秀眉一颦:“谁叫太子运气好呢?生下来没多久就成了储君,这种天生的资本已经是了不起,那些后天再有能耐的人都难得赶上。”
“你说的没错,”他对她话里的讥讽毫不在意,反倒还挑唇莫名一笑,“正是因为孤生下来就是储君,新帝的位置,才不得不由孤坐,若是其他人坐,就代表这天下大祸临头,大乱将起。”
云菀沁安静聆听,只听他声音继续:“身为储君,不一定能力最强,对社稷苍生的责任感,却一定得最盛,所以,就算再不愿意,孤也只能犟下去,孤实在不愿今后被父皇和祖宗们骂。这储君的位置,押得孤不得不顺着步骤往前走……有时,孤宁可自己只是个普通皇子,就跟老三一样。”说着,帘外的身影深吸一口气,靠着粉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双臂一展,枕着后脑勺,坐了下来,“你别笑话,孤之前看见老三返朝,笑话过他几百遍,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着进宫掺乎进政事……要是孤,就待在北城王府,多逍遥快活。他有孤求而不得的生活环境,还能在宫外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人,孤羡慕他。”
她听得怔怔然,还真是有人漏夜赶考场,有人辞官归故里。
三爷那种环境竟也还有人羡慕……他是拼了命地想往外面冲,太子却是想要冲出去又被身份所制。
俄顷,她站起身,带起了珍珠帘的刷刷作响。
“你要休息了吗。”天井中人慌忙开口,像看见玩伴要回家,自己却还未尽兴的孩子。
“嗯,太子回去吧,明儿还有大典。”她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沁儿!”帘子外的人似是下定了十足的决心,“今后,孤还能这样与你秉烛,哦不,秉月夜谈吗?”语气轻微的晃着,似是真的对即将掌管江山十分不安。
不求别的,只求能与她再像昔日关系一样,插科打诨,嬉笑怒骂。
他想要一个知他心意的人。就算这个人,心里只有另外的男人,腹中孩子不到半年就要出生。
她微微转颈,似是猜到她的心意:“这些日子,太子将我母子照顾得很好,今后想必也会一样,多谢太子的恩情。不过,今日是我最后一次称呼太子,明日开始,太子是一国之主,日理万机,切勿再耗光阴来个闲人的住所,后宫佳丽无数,个个心系新帝,太子也迟早能找到解语花,何必找个心不在焉的人陪着说话?今夜这个样子,不成规矩,今后若被人看到,新帝没事,我却要担责。请太子体谅。”
这一道城墙,必定要一开始就竖起来。
帘子外的人影半天没动,许久以后,才起身:“那孤再不叨扰你。”
今天来,除了登基前的紧张需要人倾诉,也抱着私心,等她一句话。
若她松动,愿意接受他,比起登基,更会让他欣喜若狂。
可眼下这一番回答,却让他有些自嘲,自己简直是白日做梦。
透过珍珠帘,云菀沁看见他清瘦身形转过去,一步步走出疏影阁,跟门口的年公公一块儿离开。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初始对他印象不错,后来与他一块儿抵抗皇后,时至如今也都并不讨厌他的原因。
他有着这个年代的男子少有的一种品质,尤其在皇权至上的皇家子弟中,更是珍贵,——难得的平易近人,不强求人,不违人心意。
也许,这样的男子,真是不适合与皇位有染,真如他他自己所说,宁可做个念着戏文浮生度日的闲暇贵公子,也不愿意做龙椅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操心天子。
可不管怎样,他的朝代,却已经来临了。
——
东宫。
寝殿内,婢女回来将跟了太子大半晚上的见闻转述给了主子。
蒋妤坐在梳妆台前,攥着拳听完,在台子上一击。
殉葬之后,后宫早有流言蜚语,说太子爷将那殉葬的云氏换了出来,秘密养在西北角的疏影阁,连册封美人的冠服都送去了,只得登基后再光明正大地将人给亮出来。
只是太子爷眼下宫里的一把手,谁又敢说什么。有什么半信半疑,都只敢埋着头暗地嘀咕着猜疑两句罢了。
蒋妤听到这传闻,倒是一点儿都不怀疑,凭太子同云氏往日的关系,还真干得出来,当天就派了身边的太监去疏影阁晃了一圈,还没靠近就被几个侍卫给赶走了,那几个侍卫,正是太子爷身边的心腹影卫。
这样看来,还真是的。从那日开始,蒋妤心里就焦虑起来了。
今天再一看,太子一日竟都等不及,登基大典的头一夜,礼服冕冠都不试,直接跑去了那边。
昔日,蒋妤虽然嫉妒太子青睐云氏,却也知道太子和云氏到底隔着一层叔嫂的纱,再怎么也不会危及自己。
现在,太子竟还真顶着压力将云氏纳入后宫,免去她殉死。
蒋妤银牙咬得蹦蹦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