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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答的这位终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多问得几句,不耐烦了:“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学这些玩意儿就上不了好学校,上不了好学校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找不着好工作,找不着好工作就挣不着钱,挣不着钱就啥都干不了!”
卫德礼被他绕蒙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呢?那你上什么班?”
洪鑫垚这下蔫了,悻悻道:“老子有家教,补习数学跟西语。”
“你不是每个星期都跟我们练西语吗?为什么还有家教?”
洪鑫垚想起上周本要找洋鬼子问语法,好从卷面上抠出一分,后来却忘了个干净,于是掏出笔记本咨询,果如方思慎所说,两个选项都正确。洪大少立志要突破及格线,之前老师讲解这道题,正经竖起耳朵听了听,这时便跟卫德礼争辩起来。一路争到醒醉轩,点菜吃饭。这顿方思慎请客,答谢卫德礼的友情讲座。那两个都表现得很有风度,点菜时破天荒彼此谦让了一回。
洪鑫垚把相机还给卫德礼,夸了夸原装货就是好用。卫德礼非常高兴地说起去巡检所认领自行车的经过,谈及向警察道谢致歉,对自己的急躁莽撞真心反省。
洪大少不屑地撇撇嘴:“要不是老子……”顿住,转口道,“这是让你赶上了,切!”
方思慎看看他,没说话。
吃完饭卫德礼问下午安排。因为这一星期实在太辛苦,撑过最后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强打精神的亢奋突然退散,方思慎这会儿只想倒在床上大睡一觉,便道:“对不起,我有点事,你们俩自便吧,正好互相练练口语。”
不料洪鑫垚却偏过头:“我有事跟你说。”
只得让他又跟着自己进了宿舍。刚进门,忽觉一只手从后边撩起衬衫。方思慎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洪鑫垚道:“我看看好了没有。”
气氛过于自然,不觉松懈下来:“嗯,好了。”
洪鑫垚伸出手指在伤痕上轻轻来回蹭了蹭:“疼吗?”
即使破皮的地方也早已结痂,疼是根本不疼了,却时不时有些痒。被他这么一蹭,方思慎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转身:“哈哈,别……痒啊。”
“哦。”洪大少稍微愣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我,那个……”
眼神左右溜溜,在唯一的靠背椅上大马金刀坐下,打开书包,掏出一个长方纸盒:“这给你。”
方思慎早见他书包鼓鼓囊囊不知装了啥,下意识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双崭新的运动鞋。
完全出乎意料,有点晕头转向:“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穿着跑步啊,”洪大少露出商人本色,不遗余力地推销,“这鞋特专业,提速、透气、不伤脚。下回穿这个,还能再跑快点儿。”
听见“下回”二字,方思慎忍不住一笑,忽然明白了,洪鑫垚竟是特地致谢来的。
——这位洪家少爷,是非不怎么清楚,恩怨倒向来分明得很。
鞋子十分轻巧,连盒子端手里都没多少分量。式样漂亮时尚,灰白二色为主,间有霓虹条纹,就算对品牌没什么概念,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方思慎双手递回去:“谢谢,但是……”
“你不要,我出门就扔垃圾箱里信不信?”洪大少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
“洪鑫垚,你听我说,这个真的……”
洪大少腾地站起来,拎起鞋子走到窗边,伸出窗外悬着:“你再说不要,我立马松手。”
知道这大少爷蛮横起来很可能不顾后果,方思慎急道:“不行,快拿回来,砸到人怎么办?”
洪鑫垚笑得无赖:“反正从你窗户掉下去的,砸死人也是找你。”
方思慎哭笑不得:“你先拿回来。”
洪鑫垚笑嘻嘻地把鞋子拎回来,拖着方思慎到床沿坐下,鞋子放在脚边:“试试,我看看大小,不合适下星期换一双。”
事已至此,方思慎怎么拗得过他,只得带几分别扭,低头弯腰试穿新鞋,大小居然正好。通透舒适,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少爷我目测挺准的嘛。”洪鑫垚得意洋洋。
总觉得不该接受对方这份礼物,又不知怎样回绝才有效,方思慎一脸欲言又止,左右为难。
洪鑫垚忽然收起笑脸:“你别这副样子,好像我怎么着你似的。就这,真没几个钱,直接从库房拿的,成本价,还不够少爷我一顿饭呢!”话出口,又仿佛变成了故意炫耀,也不知怎么说才对,改口道,“反正给你你穿就是了,大男人干什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他头一回送人东西送得这么憋屈,气鼓鼓说完,扭转头不去看对方。
少年人表达方式虽然生硬,却是实实在在一片真心。方思慎犹豫一下,终于点点头:“那好,谢谢你。”把鞋子换下来,问,“卫德礼的车子,是不是你找了什么关系?你借走他的相机,是不是……”
洪鑫垚办妥这事,早憋着不知要跟谁炫耀。他直觉方书呆不见得爱听,洋鬼子多半听不懂,也就是自己出口恶气而已。这时见方思慎主动问起,立刻精神一振:“哼,几个二流子小混混,也不称称自己多少斤两,敢动老子的……”
瞧见方思慎皱眉,下文及时刹住,故作满不在乎地解释道:“找了我爸一个警视厅的朋友,他说那片地方要拆迁搞开发,正好准备整顿,顺便把黑车市场连锅端了。”
“是这样……谢谢你。”
“小Case!”洪大少甩甩头发。
这般前因后果,背后动作,跟卫德礼肯定是说不清楚的,莫如不说。方思慎有些茫然,不知如何评论。好在不用再担心人身安全,算是去了个隐患。浓重的困意涌上来,撑着床沿直打哈欠,捂着嘴咕噜:“对不起……”
洪鑫垚倒挺痛快:“你睡你的,我在这写会儿作业。”书包课本笔袋练习卷子,老实不客气摊了一桌。
方思慎看他正经打算写作业的样子,揉着眼睛道:“不好意思,那我先睡一下。你要喝水暖壶里有,杯子在书架上。”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疲乏,脑袋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洪大少装模作样写了几行字,目光移到桌上的电脑屏幕上,忽然就有些手痒,想打打游戏。观察一下方书呆,呼吸悠长,睡得很沉的样子。到底按捺不住,摁下开关。界面上出现提示框:“请输入您的密码。”胡乱试几次,沮丧地关上电脑。又写了几行字,站起来找吃的。四处搜寻一番。除去架子上两把挂面、一兜鸡蛋,窗台上一盆小葱,一盆大蒜,就只有暖壶里半瓶开水。
一时倍觉无趣。周六下午本是固定分配给辅导班的时间,不能回家,也找不着人作陪吃喝玩乐。看方书呆睡得香甜,顿觉十分不忿,掐了根葱尖儿去捅他鼻孔。
方思慎轻哼一声,拿手蹭蹭鼻头,翻个身继续睡。洪鑫垚憋住笑,改捅他耳朵。方思慎正沉在酽酽的睡梦中不肯醒来,一只手捂住耳朵,脑袋直往枕头下钻,孩子气十足。
洪鑫垚差点笑出声,觉得书呆子实在困得可怜,良心发现,扔掉葱叶子,摸出手机开始拍照。照得两张,想起那天洋鬼子讲什么人类学,一点邪念冷不丁冒上心头,望着那人乌黑柔亮的头发,眼神不由自主就往下边出溜过去。
从领口往里窥探,没什么肉,肩胛与锁骨形成一个深深的月牙窝。把衣领小心翼翼拨开一点儿,贴近些,还是瞧不清楚胸口。
“到底长啥样呢?不会是压根儿不长毛吧……”忍不住就想解开两粒纽扣看个究竟。不料方思慎微微动了动,吓得赶紧住手。等人安定下来,眼神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顺着腰腹流连,最后停驻在某个地方。
那点邪念愈发茁壮:“看书呆子没开荤的傻样,搞不好下边毛都没出齐……”手指慢慢靠近,即将碰上去的刹那,如遭火燎,猛地缩回胳膊。整个人瞬间清醒了:我这是干嘛呢我?
青春期男生互相关注甚至比较重点部位,再正常不过。洪鑫垚站了一会儿,将自己刚才的举动和以往跟狐朋狗友的胡闹归为一类,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好像不能这样对待方书呆。心中龌龊臆想一番,劝诫自己:“书呆子那么正经,不小心弄醒了,十有八九要翻脸。”恋恋不舍地坐回椅子上,眼神却半天没收回来。
方思慎一觉醒来,看见洪鑫垚正趴在桌上抄写单词。后者为了掩饰某个下作念头,当方思慎在那边认真看书时,居然耐着性子写了两门作业,又乔张作致问了几个西语国文课本上的问题,呈现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诡异状貌。
一周过去,离端午节